他斜倚在石头上,像山狼用犬齿撕下一块肉,咀嚼,等滋水四溢,然后下咽。

有一口酒就好了。

不用什么威士忌白兰地。

山下酒肆里的高粱酒就很好。

一口肉,一口酒。

他到北平以后才开始看《水浒传》,图书馆里为数不多的书,黑绿色的封面,每一章头几页画着几幅人物肖像,除了宋江,其他人的画像跟他的想象相差无几。他想象中的宋江是一头豹子,四肢矫健,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书里画的宋江看上去绵软如柳条。

他从小没有草莽志向,一直以为水浒传里的英雄好汉选了一条错的路实现理想。直到进监狱每天挑石头,才咂摸出施耐庵的意思。

一口肉,一口酒,了无牵挂,才是至臻的人生。

师父早早懂了这个道理。

“不好吃。”师父将半截兔身扔进火堆里。

他起身接了一碗清泉在手中,一口清泉,一口肉。

她刚刚喝完药,等到月亮升到东边枣树的树顶,她会靠在池沿上睡着。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闲散的时候。

了无牵挂。

他又撕了一块肉。

初春没有蚊虫啾啾。风也没有那么寒冷。

师父打破了宁静。

“我猜你就是故意的。”他的眉毛一抖一抖。

“什么故意?”

“你想叫她一直留在山里。”

“不,”他笑着摇头,“等她再恢复一些,我会送她下山。”

“你巴不得她一直留在山里。”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那你干嘛一直叫她泡在水里?”

“师父,她在治病。”

“两天就够了。”

“什么?”

“我说泡两天就够啦。”足闲翻了翻白眼。

“您从来没说过这话。”

“我想想,呃,我好像是忘记说了。难道你也不记得么?你小时候见到的那些兔子、狐狸,猫头鹰,它们谁在水里超过两天?”

“师父你在开玩笑。”

或者记忆在跟他开玩笑。

“等我想跟你开玩笑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女娃娃泡了几天了,五天还是七天?”

今天是第八天。

“你快点把她抱起来,抱起来。泡这么久,筋肉都腐烂了,她一定不会走路了。”

有时候他顶烦师父这样疯疯癫癫的样子。

“你不信啊?那当我没说,”足闲摆摆手,“是我在胡说八道,你别当真,别当真。”

师父不再提这件事。

他又撕下一块腿肉,肉凉了,味如嚼柴。他将兔腿插上棍子,重新架在火堆上,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吱哩哇啦乱响。

“我去看看她。”

他站起身。师父嘻嘻笑,说:“我是吓唬你的。”

他看师父一眼。明知道不可能看出真假。

师父冲他点点头,“兔子肉烤好了我再叫你。”

“我已经饱了。”

那么,下定决心吧。

他故意让脚步重一些,弄出声响,等他出现时,不会吓到她,或者等她有时间将眼光挪到黑暗处。近来他们总是这样。

往常,喂完晚上的药之后,他等她睡着才进来,吹灭洞里的蜡烛,躺在泉池的洞口。

烛火在黑暗中跳跃。

她看着黑暗处。

烛火在黑暗中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