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拇指腹划了划蓑衣的缝线。成衣铺的老板取下蓑衣,递到他跟前,“全部是竹绳缝的,结实着呢,穿二十年都没问题。”

竹绳太粗糙,他担心划伤她的皮肤。

“我要麻线缝的。”

“没有。”

老板要将蓑衣重新挂起来,他递过去一张拾元的票子,“给我拿中间那一件。”

他仍买了一件。

她不能再淋雨。

回去的时候,船夫蹲在岸边啃一块发黑的膜,看到他,讪讪地笑,背过身去,“肚子饿了。”

他先进船舱去看她,她的手又开始在貂绒被上摸索,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走出船舱,递给船夫一枚银元,“船舱里的东西,我过两天再来取,这钱当是保管费,还有你这两天的雇船费用。”

“真要上山?”船夫指着河面上的阴云。

天色阴霾。

“上。”

“不用钱,福田叔都交代好了。我这些天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

“那就去吃碗热乎面条。”

他把钱放在船夫身旁的石头上。

一阵风刮过来,吹起水面上的纹路。

他卷好蓑衣,挂在胸前,用貂绒被将她裹好,背上她。

她很轻,两只手垂在他的肩下。露出一截长的白皙手腕。

两个人看着有些滑稽。

船夫捏着银元,指着不远处的一辆独轮车,“你可以管他们借一辆。”

独轮车上覆着几块淤泥,不怎么干净。

他怕她掉下去。

“不用了。”

他 8 岁的时候,已经能挑着一担水翻两座山了。

八岁那一年,师父带他回过一次家,便是在这处码头坐的船。

再大一些,都是他自己回去,上了学堂,夏冬假的时候,还上山找师父,他自愿的,觉得待在山里自在。

师父就没有那么自在了,他的师兄死了,青帮传给了他。

师父在山里哭了三天三夜,涕泗横流。他也不敢问,不知道师父是哭师兄还是哭他再也没有了自由。

偶然有一天,师父发现他跟前院那棵桑树一般高了,那年他正好十岁。

师父开始跟他商量不如我把青帮送给你,现在就送;青帮迟早是你的,你早点上手学些经验;说不定明天我就死了。

他也不是不愿意,但是青帮帮头传位,有极严格的程序,需要各分帮帮头在场行大礼,如果有人不服气,还需要现场切磋。

师父沉浸在这些假想的轻松里,时不时消失一段时间,他知道他去处理帮务了。再回来的时候,师父整个人瘦一大圈,脾气暴躁,见人骂人,见树砍树。

他不明白师父为何烦恼,青帮帮众数万,各行各业都有,不乏有权有势之人。这么多人,全听师父一个人的,干什么还不乐意?

“我跟你说,谁当帮主谁就是王八蛋。将来我要找一个我最讨厌的人叫他受这一份苦。”

他背着她,穿过几户低矮的棚屋,屋后一排竹子搭成的瓜架,吊着一只干瘪的南瓜。一只小白狗,从角落里窜出来,吠了许久,呜咽着不靠近。

棚屋往后,穿过一片竹林,便是上山的路。

碎石路还是老样子,拐弯处陡然升高,路也变得窄了。歪脖枣树还在,树上零零星星挂着几颗虫蛀过的红枣。

“半天就可以到山里,”他尽量走得稳一些,不像自己上山时那样急,“如果你觉得无聊,我们继续读《le grand meaulnes》。”

她当然不会回答他。

他就当她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