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望石站在二楼楼梯口。
他以为他会一直待在女儿的房间里。
谁在屋里陪她?
“去看看她吧,”蒲望石张嘴,许久才说第二句话,“我知道她喜欢你。”
“多谢蒲先生成全。”
他走进房间里。
屋里有三个暖炉,水蒸汽在墙上凝成水线,浓郁的茉莉花香。
他看不见她。
如果不是枕头上那一张巴掌大小的脸。
他不会觉得她躺在被子底下。
她比他找到她时,还要瘦。被子平贴着床面。
吸气时,她的下巴往上拱起,然后花很长时间落下。
“一一?”
床边有一把椅子,坐在那儿,伸手可以抚摸她的额头。
他不敢靠近椅子,他刚刚在花园里打过滚,身上满是泥土。
第七十四章 争执
汗水浸透他的衬衫时,她刚刚完成第三个呼吸。
他第一次知道呼吸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他走进与房间相连的漱洗室,洗手,回到房间里,脱下大衣,扔在房门后的地砖上。他坐进椅子里,他看着她额上的蓝色血管。
“一一。”
叶悬济替她缝合了耳朵上的伤,灰色的线掩着伤口。
如果车夫抢走耳环的速度足够快,她就不会很疼。他有经验。
但是车夫的手不会很快。
她一定尖叫了。但周围没有人。
第二天是伤口最疼的时候。
她伏在地上,手脚被绑,甚至无法抚摸伤口。
你都熬过来了。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他说。
额上三道细长疤痕,最长的一道绵延进发际线。
要么是她摔倒时划到了,要么是她反抗时被车夫弄伤了。
她一定说了自己是蒲一一。
车夫不信。
布满污秽的天鹅绒窄腰长裙,钻石耳环,钻石皇冠,没有外套。大世界的舞女们常常这样穿。
“一一,我来上海,想过许多事情,要做许多事情。这些事情里头,不包括叫一个女孩子喜欢,”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我想,如果我叫你难过的话,你就会讨厌我远离我了。”
她的睫毛动了一下。
他的胃一阵紧缩。
下巴拱起。花更长的时间落下。
“可是,讨厌一个人没有用的,对方毫发无伤,你是有仇必报的女孩子,你会挺过来,叫对方吃不了兜着走。你应该一脚把他踹进黄浦江,这次要踹完就走,不能停在那里看他会不会游泳,能不能游上来。你那样聪明,一定知道许许多多整人的方法,要是就这样屈服,多么不像蒲望石的女儿。”
睫毛扇子一样闭合在皮肤上。
“一一,我从不信命。命运是懦夫原谅自己的托词。我早就知道,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所以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好起来。别退缩,不能让它把你打败了。你坚持了那么久,熬到现在不是为了被打败。”
她的呼吸却更浅了。
他怀疑她的睫毛颤动是他眼花了。
他伸长了手臂,手指停在半空中,然后才落下。
他抚摸她发际线上的疤痕。
那是利器划过的痕迹。
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令他震荡不已。
他想握住她的手、拥抱她,想将自己的热量、呼吸还有生命传输给她。他想看她睁开眼睛、在路上飞奔。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那些午夜梦回,站在窗棂上,叫他无法继续入睡的鬼魂,变得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