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让吴妈烧了一锅热水。
楼上有一间小小的浴室,他在木桶里泡了一会儿,麝香的味道还在,他以为自己会睡着,结果没有,耳朵一直听着楼下的各种声音,吴妈挪动桌椅,吴妈在浇花,吴妈收拾衣服。
麻雀的叫声。
马路上汽车的喇叭声。
没有电话铃声。
他换上干净合身的衣褂,躺在床上,屋顶的木梁上有一个蛛网,有时候蜘蛛在上面,有时候不在。他盯着蛛网,耳朵依旧等着某种声音。
没有。
说不清睡了多久,醒来时,很冷,月光透进窗子里,还有风,他忘了关窗户。
怀表在桌上,夜里十一点,他关好窗户下楼,客厅里留着一盏煤油灯,只剩灯芯一点光,吴妈说小贝起夜时,没有光会害怕。
他借着煤油灯的光拨电话,6 个号码,每一次都要将转盘旋到地,咔啦,咔啦,夜里声音格外地响,接线员睡意朦胧的声音,“接蒲公馆。”
有人守在电话机旁边。
“蒲小姐怎么样了?”
“叶医生说烧退了一点,手脚也没有那么烫了。”是阿忠。
“那就好。”
挂断电话。
餐桌上有一碗银耳莲子羹,吴妈在他洗澡之前盛出来的,他端起碗往嘴里倒。
很甜。吴妈单给他加了糖。
喝完银耳羹,他的耳朵不再接收外界的声音,真正的困意上来,他接着上楼睡觉。
梦里他又杀了人,用匕首,鲜血黏腻耳温热。
第二天一早,他出门的时候,吴妈还没有起来,桌上的油灯已经燃尽。
蒲公馆里洋溢着喜悦的气氛。
“江先生,小姐醒了。”焦叔脸上洋溢着过年才有的笑容。
谢天谢地。
他将车子一直开到梧桐树底下,调头,又开向大门,他打算离开。
叶悬济看到了他他正坐在喷泉旁的一张椅子上抽烟“江世起,你不上去看看她?”
“我不是医生。”
“你心怀愧疚,”叶悬济眼窝深陷。大世界的后半夜,人人都是这种面相。“好歹是你找到她的,兴许她会因此而原谅你。”
“那不是江某在乎的事情。”
“难道你大清早过来是为了检验我的医术行不行?”
“肯定没有你阴阳怪气的本事强。”
叶悬济从椅子上站起来,还穿着那一身白大褂,”我知道你不爱听,当我冲着喷泉发牢骚好了,我已经……超过 36 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在医学里有一个定义,人如果超过 40 个小时没有睡眠,他的身体会分泌出一种……”
“多谢你,叶院长,等我哪天有学医的打算时,一定办一桌拜师宴。今天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他重新将引擎打着,机器轰鸣。
“那我换一个话题,小茉莉,”叶悬济将袖子上一片草径随手扔进喷泉池中,“就是你口中的蒲小姐,目前来看,她的烧已经退了,刚刚喝了三口小米粥,她甚至还想下床走两步。当然,你对这些肯定不在乎。”
很少有人能让他动怒,不包括叶悬济。
他还剩一点礼貌的自制力,冲他弹了弹帽子,一脚油门,车子冲出蒲家花园。
后视镜中,叶悬济又说了句什么,他确信不会是什么好话。
蒲公馆被抛向脑后。
他打算去南京路的片场看一看,路过先施百货大楼,门口还挂着新春大酬宾的牌子,红色宋体字,车子很快地滑过去。
导演正在跟徐来讲戏,看到他进去,徐来的注意力全在他脸上,“你也知道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