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埋葬了两具尸体。
他知道尸体是什么样子。
他不去想她是死还是活着。
他换个姿势,重新将她抱起来,她的胳膊像树叶般散开。
她轻得像他的呼吸。
“好了,都结束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他抱着她走出船坞,阳光让她的眼皮动了动,他换一个方向,用身体挡住光线,他一直看着她的脸,污秽、静默,他穿过重重船坞,走到码头,他开始跑,她越来越轻,几乎要从他手中飞走。
码头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他对司机说,“我要借用你的车子,还要你帮我去办一件事情,用你能想到的最快的方法去一趟仁济医院,叫叶悬济上蒲公馆,告诉他,蒲小姐找到了。”
那个人看一眼他怀里的人,“死了吧?”
“我没有问你的意见。”
司机下车,拦了一辆黄包车,走了。
他将她放在后座,他将她摆放成什么样子,她就是什么样子。
他将车子开得极小心,直线行驶,没有按过一次喇叭、踩过一次刹车,保持相同的速度经过路口和闹市,车辆和行人大概感觉到了这辆车子的决心,没有人过来争风斗气。
蒲公馆里忙碌的像是下雨前的蚁群。
每个人都在奔跑、呼喊。
包括蒲望石。
热水。
毛巾。
小姐房间的窗户要关上,窗帘拉上。
不,窗帘打开,要有光。
小姐爱吃的菜。
不,先不要吃东西,喝一点粥。
小米粥。里头要搁百合、莲子、燕窝。
小姐爱吃四川路的栗子。
还有那一家的包子,从北平回来,小姐一定要吃一次的。
海棠!替小姐换衣裳!
热水,热水呢?不行,这个太烫了!
干净衣裳!
小姐房里的花!
阿忠气喘吁吁抱一束茉莉花上楼。
悬济,你快点替她看一看,怎么瘦成这样了?庄强这个王八蛋!
大家保持安静,海棠,阿金,你们先替小姐换衣裳,动作要快。然后,我要给她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房门关上。
脚步声继续。
只有脚步声。
愈发显得这房子空旷。
江世起站在客厅朝北的窗前,桃树枝头一串一串的鼓包。
春天要来了。
他多希望春天已经来了,船坞就不会那么冷。
“老子要送她去法国,等她好了就送走。送去法国。”蒲望石一边骂人,一边说。
他在窗前又站了一会儿,直到楼上叶悬济的声音说,她不会这么快醒来。他才走到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动,花园里已经收拾干净,桌椅花束统统不见踪影。蒲小姐的十八岁结束了。
花园靠西的树荫下有一架秋千,铁制的,上头铺着薄薄一层月白色的垫子,垫子上放着一摞书,他坐上去,小心地不碰倒书,秋千嘎吱嘎吱地响,像是抱怨。他伸手进口袋里找烟,搜遍口袋,却发现那本烧得只剩一半的《le grand meaulnes》。
第 78 页有极长的一条批注怎么可能只看一眼便爱上对方?这种爱情我是不信的。莫纳顶多是被伊冯娜的美貌照晕了脑袋。糊涂啊糊涂!
她的字极整齐,习惯向左边倾斜,像是排着队的人统一半仰着脑袋,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她采访他时,做笔记,拇指盖在了食指上。这样写出的字,便会统一向左倾倒。
也好,很容易认出来。
他盖上书,元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