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不能碰水。

那怎么办?

举着胳膊洗澡?

她看着胳膊出神,今天是不是该去换药了?还是明天?她糊涂了。

又想起旅馆门口一地的黑糊栗子。

谁会想到江世起成天板着个脸,竟然会那么幼稚?

元吉,不,贝多芬都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活该让他在巡捕房里关几天。

她把胳膊举得高高地,跨进浴缸里,慢慢往下蹲,等水淹过肩胛,便停在那里,胳膊仍旧举着,像一尊雕塑。

头发湿了一半,披在背上,没有办法抹洗头膏。

水是暖和的。

她迷迷瞪瞪地想要打盹。

楼下汽车碾过碎石路的声音。

是徐来?

她清醒过来。

卧室的门被推开。

“海棠?”

浴室的小门滑开,海棠一张五彩的脸探进来,“看戏看到一半,被福田叔叫回来,说你回来了!哎呀,胳膊上缠得是些什么?北平时新这些?扪什么扪?我没有么?我的也长大了。”

海棠挺起胸部。

她真不害臊。

她撇开眼睛。

海棠将手伸进浴缸里,大呼小叫,“哎哟,谁给你兑的水?这么烫。”

手起瓢落,两大瓢冷水倒进来。

呼吸果然顺畅一些。

“头发怎么结成这个样子了?北平不兴洗头的么?还是你新加入了什么叫花子会?”

“北平缺水。”

“那也缺不到蒲小姐的头上。”

海棠不管不顾地舀水往她头上浇,她打着喷嚏往外吐水。

“你的脸怎么化成这个样子了?”

“平时在公馆不能化嘛。”

“也不用化成老旦吧。”

海棠甩一坨洗头膏在她头顶,“你懂什么?这是今年最流行的。等下你看徐来,她才像老旦呢。”

“她是不是在我爹面前告你的状了?”

“她?她敢!”

“那你干嘛这么讨厌她?”

“我看不上这些往上贴的女人。她明明知道老爷心里只有夫人!还在一门心思想要做蒲太太,哼,简直就是妄想。”

“我觉得徐来配我爹很合适啊。”

“不孝女就是骂的你这种人。亏夫人把你生下来。”

海棠帮她洗完头,又一点点帮她把头发擦干,执意不让她穿徐来送的衣裳。

她只好套上一条落叶棕的毛线裙子,胸口挂着两个毛线球,袖子是喇叭形状,看不出胳膊上绑了绷带。

穿皮鞋的时候,脚指头处处觉得挤。

“这双脚再这么长下去,任你姓蒲,也没有哪个男人能看上你了。”

“哼,我先看不上他们。”

她仍坚持把脚挤进去。

鞋头油光铮亮。

她打扮好下楼的时候,不止徐来到了,连叶悬济都来了,戴着一副眼镜,她从来没见他戴过眼镜。

她听爹爹的,叫他叶叔叔。

“爹,晚上我们去百乐门跳舞,我跟徐来陪着你,保证你开心。” 她挽着徐来,却看着叶悬济这话是专说给他听的。

谁叫你不帮我?

晚饭到尾声的时候,爹爹跟叶悬济聊起了外洋来的一艘货船,过两天进港,货品在蒲氏仓库储藏三天后,要运去广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