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李纨梳着小辫,树干上挂着的琉璃灯将周围一片映得轮廓分明, 包括她那张涂着脂粉的、鲜亮而明媚的脸。

她转得越来越快了,昂头迎着风雪, 发丝滞空,钗环响叮当。

淮南月一直在想,李纨最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梅花枝庭院里树上长了一大片,她要是喜欢,随时可去采, 不必说丢了。

不是钗环首饰李纨终日别着一根素钗, 各色金银首饰她都有, 锁在某个箱子里, 不见她戴。

不是某本日记、某副画卷她书房里其实堆着好些, 淮南月和秦问川来来回回翻了无数遍, 并无特别之处。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如她从头到脚的穿着一般庸碌、平淡。

既然丢了,必是眼下没有的。

眼下没有,不代表此前没有。既然夜晚能令时间回溯到七年前的寒冬,那么……

李纨最喜欢的, 会不会是这会儿的什么东西?

某样存在于七年前的、现在已然不在院中的东西。

淮南月将目光转向小姑娘身上那随风飞扬着的石榴裙。

她和秦问川从没在李纨的衣柜里见过这条裙子。

这条裙子太漂亮、太显眼了。底色像是深秋的晚霞, 细密的纹样如同水波, 细闪编织在纹理间,随着人的行止在光亮下震荡开来。

很难将它与现在那一身素色的李纨联系在一起。

正如看着面前那生动活泼的小姑娘, 总会很难相信这是七年前的李纨。

七年前的李纨山花烂漫、离经叛道;书里的李纨循规蹈矩, “如槁木死灰”。

淮南月抓着手电筒松松站着, 往旁边瞥了一眼,撞上了秦问川飘过来的视线。

四目相对, 秦问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抬起手,在手腕上点了两下。

淮南月知道她在问要不要传送到李纨身边。

她看着庭院中间的人与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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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段日子来,大概是春夏交接,时气不佳,总能让人多些忧思。

李纨便常常想起从前还没出阁时的日子。

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有座大宅院。自己白日乘舟游湖,夜晚对月吟诗,夏天在葡萄藤下纳凉,冬天在梅花树旁赏雪。

直到某日父亲将她叫入书房,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宫裁,你大了,得嫁人了,我已为你找好了夫家。在夫家比不得自家,你……万事小心。”

人人都说,父亲给她寻了户好人家。她原也是这么想的,贾家世代功勋,白玉为床金作马,自己要嫁的又是荣国府二老爷的嫡长子,传闻俊朗有才干,自己进去便是荣府大奶奶,内宅大权在握。

她很高兴。

她嫁入贾府,帮着婆婆料理家事。她聪明又上进,不出月余,便将宅中琐事料理得像模像样,王夫人于是放心地放权与她。

阖府上下都说,李氏人爽利,做事也公道,是个极好的。

丈夫在外奔波,她在内主持中馈。贾珠待她很好,一年来从未与她红过脸,她半夜梦醒的时候会想,父亲曾经的忧心到底是过余,自己的运气一向不错。

可是老天似乎没有眷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