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烨霖说:「我是个粗人,也没人教过我怎么说好听的话。许少棠,你听不惯可以好好说。」
许杭冰凉的身体渐渐暖了,他低垂眼眸:「那我要好好说我想离开呢?」
「可以,」段烨霖也不顾许杭湿淋淋的,把他的脚从浴桶里拿出来,玉琢似的十个趾头蜷缩起来,他在许杭有些惶恐的眼神里,保持着盯着他看的状态,啃吻着他的脚背,「等老子死。」
许杭看着很虚,病养着却快,段烨霖也少打扰他。近来城里事多,段烨霖吃了早膳就走了。
乔松眼瞅着这两人过得纠结,一向不多嘴的他也还是开口说:「许少爷,您要晓得,也就是我们司令能这么由您糟践。」
许杭像个老佛爷一样端坐着,茶盖刮着茶沫,一圈又一圈,没回腔。乔松又道:「我这话您兴许是不爱听的,若是换了别的大人物,您可绝没有坐着喝茶吃枣的福气。」
「那你躺床上让他给你福气一回,我就听你的劝。」许杭把茶放下。
「我……」乔松憋红了脸,说了句失礼了就跑走了。
在空无一人的饭桌上,许杭自言自语:「我就是要看看,你家这个‘大人物’能忍我到什么地步。」
许杭一直以为,段烨霖只正经听过他唱两场戏,一是绮园初见,二是夏雨醉酒,其实还有一次,是在小铜关的中秋夜。
那天段烨霖睡得不安稳,醒来见身边没人,却听到依稀有唱戏的声响。他寻声而去,就一直到了露台上,那夜月明星稀,风却很大,咿咿呀呀的戏腔顺着风被带走,满是凄楚。
许杭穿着夏衣,没有水袖,但他仍然翻转着手腕,像流云像游龙,月光太明亮透出他的剪影。
「那不是草间人饥乌坐等,还留着一条儿青布衣襟,见残骸俱裹着模糊血影,最可叹那箭穿胸,刀断臂,粉身糜体,临到死还不知为着何因?」
这是《春闺梦》里最苍凉和鬼气逼人的一段。
许杭越唱似乎越愤慨,指头点出去,好似想将这不堪的世道给戳破,想指责这命运的玩弄嘲讽,千钧力量却只戳在这空气之中,毫无用处。
他渐渐冷静了,力气慢慢泄去,好似失魂落魄一般摇晃了两下,复又凄楚开腔:「那不是破头颅目还未瞑!更有那死人须还结坚冰!寡人妻孤人子谁来存问?!冤骷髅几万千全不知名!隔河流有无数鬼声凄警,听啾啾,和切切,似诉说冤魂惨苦……」
随即,他好似忘了词儿一般,就那样站着,站到段烨霖都想走过去了,又听他续下去:「……愿将军罢内战及早休兵。」
这一次段烨霖没有选择打扰许杭,而是很轻地离开了,回到床上装睡,这件事许杭一直都不知道。
他第一次看到许杭本人外露出来的柔弱,这整晚他都在想象,虽然他没有参与过许杭的过去,但是小小年纪,经历战乱,看过多少生离死别,又被亲人欺侮,他的内心千疮百孔,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受人白眼活得委屈的小少爷而已。
或许自己也不应该只以一个少年郎或是贵族子来看他。
他能感知战祸的哀痛,他能知晓民族的大义,他原不该活成这样…连抑郁都只能深夜说给风月听。
次日早上用早膳的时候,段烨霖看到了日本要在贺州建立领事馆的公文。乔松要汇报,支吾了一下,段烨霖说:「不用出去说,就在这儿谈。」
「这儿,可是许少爷他…..」
许杭很明白,并不为此事而上心:「我一个粉面相公,怎配听国家大事,我先离开。」
「你不是戏子,」段烨霖把公文搁在桌上,一点避讳也没有,「你是中国人,也是大丈夫。少棠,我相信在中华太平这件事情上,咱们永不会离心离德。」
他握上了许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