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再一回首,日头却已经堪堪沉入了西方的天际。

日头落了,天便该黑了。可是这里却又根本没有紧接着天黑下来,而是天该蓝依然蓝,云该白的依然白。只是靠近那日头下落方向的漫天云彩,被日头的余光渲染成大片大片的金黄晚霞,宛如摊开的粼粼羽毛一般,盖满了那一方天空。

说这天色将黑不黑,不黑却又没了日头,众人顿觉客栈的大堂里一片幽暗。虽然店里已经事先一步点燃了一盏一盏的红纱灯笼,但是众人的眼神还停留在之前室外的光明里,一时之间无法适应殿堂之内的光线。

迷迷登登着,一行人被店小二安顿在相邻的两张桌子上。艾山、耶律嫣然、秘色一张,其余随行人员一张。毕竟,从打扮上看来,艾山等三人是主,剩余诸人为仆。白狼瑟又麦难得安宁地蹲在秘色凳子旁的地面上,碧绿的眸子幽幽打量着大堂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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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大家的眸子终于适应了店堂里的幽暗,各自纷纷环顾四周。

秘色最先玩味的是店堂中四壁高挂的红纱灯笼。

这些红纱宫灯,在大唐时倒是常见,只是它们竟然出现在大漠黄沙的西域客栈之中,而且数量又是这般多,纱罩的颜色又是这般的新鲜艳丽,秘色总是觉得这气氛与粗陋的街边客栈不搭界。却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来,毕竟人各有志,说不定人家的老板就是喜欢这种风格,甚至就是用这种奇怪的调调儿来吸引客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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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最先注意的,是紧坐在店堂最里边一个角落里的驼子。

本身是个驼子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偏巧在这宾客如云的店堂中,只有他一人是单人独桌而坐。即便有新来的客人,一时找不到位子,想要跟他拼拼桌,也被他身上氤氲着的一股萧瑟肃杀之气震慑住,放弃了与他同坐的想法。那驼子却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微妙气氛,自顾自饮着面前的一壶酒。

仅有一壶酒,甚至都没有个杯子,更没有任何一碟下酒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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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嫣然注目的,是站在柜台之后的老板娘。那是个胡姬,却一时看不出到底是哪儿的人。看她眸子的颜色似乎是鄯善人,可是穿衣的风格又仿佛乌孙人,手指拨拉算盘的娴熟程度却几乎又是中原的汉人……许是父母是异族通婚所致;又或者是她有些走南闯北的经历,于是整个衣着打扮便已经兼具了西域各族的特点。

她一直在忙,忙得头不抬眼不睁开,一颗头几乎扎进了那架巨大的黑色算盘和厚厚的账本之中;可是,当有活计从后厨端出菜肴来,她却又能极准确地提醒那应该是哪一桌客人点的菜。

耶律嫣然看得津津有味。她自己就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更喜欢看跟她一样聪明的女人。

跟她一样聪明……是的,耶律嫣然相信,这个世界上绝不会再有比她还要聪明的女人。所以,顶天不过跟她一样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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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护卫的士兵们,各自所留意的,就更是彼此有别。

有的看着那上菜的活计,一个人两只手,他却能捧起六盘子菜!每只手上,五根手指如伞撑开,指与指之间的空间恰好撑得起每个盘子底座的重心。

更为让人叹为观止的是,即便两只手上托着留个盘子满满的菜,这个活计,依然能够游刃有余地从来来往往的人丛中袅娜穿过,既不会让手上的留个盘子稍有闪失,更不会让盘子撞上客人。这一切全凭他那并不算细的腰,善于在人丛的夹缝中,左扭又闪。

还有的士兵在看身上背着七八个布袋子的玉器匠人,揣摩着他的布袋里是否会有上好的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