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同学一夜之间变我姨妈,我想起爹地那天从茶餐厅看见我,满头大汗跑出来追我,攥紧我手臂要跟我解释。”
“我那时甩开他手,不听他解释,再后来我姨妈跟我讲我姓名来历,原来爹地和妈咪从前伉俪情深,共同创业,青年时期曾经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后来妈咪怀孕,爹地在她孕期出轨两个女秘书,被妈咪发现,之后他痛哭流涕,讲要改正。”
“妈咪原谅他,却从生下我起开始酗酒,我还当她从不照看我是因为病症,原来从来都不是,原来她看到我就想起爹地出轨,她看到我就想起那两个漂漂亮亮的女秘书,我一岁时,她酩酊大醉,从两个女秘书名中,各取一个字,给我当名,爹地心中有愧,不敢反驳。”
“后来,我七岁,她郁郁寡欢,病逝床中,也从未喊过我姓名一次,南小姐,你觉得妈咪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是一场报复,还是用来提醒、勒索和威胁爹地的工具?真是有够痴线,两个人爱恨纠缠不够,还要拿BB女来出气。”
“那日在茶餐厅门口,太阳好大,晒得我后背和眼皮同时淌汗,我戴同学耳机,里面就在放这首歌,《亦舒说》,从那时起,我逢人自我介绍,从来只说我叫苏亦舒,因为下一首歌就是方大同的《苏丽珍》,我便拣两首歌两个名,来组成我姓名,南小姐,我是不是很好笑?真难怪有同学话我是疯女。”
这是我初次同人讲起这段历史,原本以为我讲完会泪流满面。但讲完才发觉,从头至尾,一句话不断,像在讲他人故事。
我完全没有落泪,甚至还有闲心来想,原来我有同人讲故事的天赋。原来这段历史,还不如你那晚唱《红豆》使我心伤。
而你听完,很久都没有出声。我知你在望我,我不敢望你。我是不是好可怜?我想我绝对不要你来可怜我,可我又盼,盼你来可怜我,可怜我到爱上我。
福水街人来人往,隔壁饭店在放披头士,我坐公园长椅,看路边水洼倒映两个影,一个是我,穿黑衫,双眼挂黑眼圈,似残破鬼影;另一个是你,穿格纹长衫,袖口挽到白皙手肘,肤白发黑,不发一言。
我此刻尤其惧怕冷清,惧怕没人讲话就会有什么细小物件划开我心,就会使我浑身血液流干,显形成个妖魔鬼怪。我心中涌出很多欲望,我想把福水街的寂寞填满,我想在你面前藏掩住我惧怕,所以我不停发笑,也不停跟你讲话,
“南小姐,其实我从那时起再也不饮凉茶。”
“南小姐,你是不是可怜我?那你会不会把你姓名换给我?”
“南小姐,你再为我唱一首红豆,好不好?”
“南小姐,你怎么都不同我讲话?”
慢慢,我听见饭店披头士放到结尾,我吃力睁眼,看见水洼灯影变凄迷昏黄,其中两个影变模糊,其中一个影,眼圈都泛红。
另一个影,伸手,手心盖住我眼皮,发不少冷汗,轻轻喊我,
“明思曼。”
我那时不知,你听完我历史,为何仍要喊我姓名。也不知,你一好友失恋都要破口大骂的青年,为何当时只喊得出我姓名。
后来,你喊我明小姐次数减少,有时喊昵称,但在郑重场合一致喊我全名。我同你睡觉,你情动面热,声线缠绵,咬我耳垂,喊我明思曼。我同你吵架,你买冰淇淋哄我,声线甜蜜,喊我明思曼。你去战地在战火中奔逃,黎明前还要寻信号打电话给我,声线疲惫,也一声一声,喊我明思曼。
我才知。
你喊我全名七年,抵过了妈咪的七年不喊。
“明思曼。”
听,你此刻又喊我姓名,让雪山都给我回响。
第08章 第二天(四)
“如果我话我此刻只想同你睡觉,你会不会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