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郡亭俯身捡起那颗染了朱砂的珠子,指甲划过珠面凹痕。
“周尚书的手,去年冬天冻的?”他捏住周允礼发抖的手腕,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棺木上,碎成三截。镯芯刻着“砚之亲赠”,墨迹还带着蜀地的水汽。
殿角铜漏嘀嗒,御史中丞周峋的佩刀在腰间轻晃。
“周中丞的刀,朕让人磨了刃。”云郡亭忽然笑了,眼角泪痣在烛火里妖冶如血,“明日去蜀地,查查茶马司的烂树根。”
他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第三声“平安”卡在喉咙里锦衣卫的马蹄声,已踏碎了太极殿前的积雪。
卯时
当朝臣如鸟兽散,沈砚之的衣角被棺木铜环勾住。云郡亭看着他慌乱整理朝服的模样,忽然想起先帝咽气前的那个深夜。
床榻上的老人攥着他的手,往枕芯里塞了张废纸,墨迹未干的“杀”字洇着血那是先帝用凤仙粉混着参汤写的,和七日前御药房丢失的药瓶,用的是同一种朱砂。
后来在御花园的太湖石下,颜璟找到了另一份遗诏。泛黄的宣纸上同样写着霁王二字,落款处的龙纹玉玺缺了一角,他看完后付之一炬。
子时四刻,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云郡亭摸出袖中玉瓶,两粒丹药滚入香灰。
这丹药主料是沈氏亲家的蒙顶茶,掺着太医院秘制的鹤顶红。他记得先帝弥留时指甲发紫,太医说是急症,唯有他知道,那是凤仙粉混着寒石散的奇效。
棺木里传来细微的碎裂声,是先帝的指骨开始碳化。
云郡亭笑着擦干眼角那不是眼泪,是刚才踢鼎时溅起的香灰。
他的指甲划过棺木云纹,那里还留着七日七夜掐出的血痕。贴着棺木低语时,殿外传来锦衣卫锁拿茶马司的铜锣声:“父皇,您看这江山,是不是比您活着时干净多了?”
晨光撕开雾霭时,御案上摆着三份折子:沈砚之的弹劾奏疏,周峋的蜀地密报,还有周允礼的认罪书。
云郡亭握着朱笔,在“沈砚之”三个字上画了个圈,笔尖渗出的朱砂,正好盖住昨夜掐进棺木的血痕。
窗外,太极殿前的百年桧柏正在脱皮,露出内里蛀空的树干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腐烂的旧臣拔去了,新的根系正在冻土下生长。
翌日
盛京城头戊时的更鼓撞碎寒雾,九门提督的铁锁砸落声震得檐角冰棱簌簌坠落。
三十六杠金丝楠木梓宫裹着九章衮服,在三百锦衣卫的玄甲阵中碾过朱雀大街,每道车辙都碾碎未融的霜花,车辕上的鎏金螭首吞吐着初春的白气。
云郡亭素麻覆面,执引魂幡步行于梓宫前三步,玄色大氅扫过青石板时,带起的露水在晨光闪烁,他的皮靴踩碎冰壳,发出清脆的裂响。
“起”鸿胪寺卿的长喝惊飞檐上寒鸦,三百六十名白衣执绋者突然伏地号哭,声浪掀飞道旁百年松柏的积雪。
东首,有一臣子敬匐在冰砖上咳血,枯瘦的手指还攥着先帝亲赐的玉佩,乌纱帽滚落时,露出鬓角霜白的孝绳那是为三个月前战死的独子系的。
西大街尽头的暗巷口,无乂的断腕突然抽搐。从靳北到盛京,他咬着马缰在冰河上爬了九十三天。
那天,野狗群撕咬他冻僵的脚趾,他却笑了左胸的信匣还贴着心跳,里面是给萧公子的辩白书。
山贼割他右耳时,他含糊不清地念着“桂花”,换来更狠的鞭打。
此刻雪粒子灌进瞎了的右眼,他却尝到了咸甜那是东延府梅树下,萧公子递来的桂花酿。
酒液沾在他的嘴角,被他自己偷偷舔去的味道。
龙辇的鎏金鸾铃近了,无乂的指甲抠进砖缝,残躯一寸寸撑起。
断腕处的麻布绷带早已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