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柔充耳不闻地继续缝制着,指尖捏着的细针稳当地穿刺着厚厚的皮革,“我给玉儿缝个皮袋子,好让他贴身带点儿要紧东西,省得他老是丢三落四。”
“娘娘。”王嬷嬷咬牙切齿地唤着,似在埋怨林婉柔。
林婉柔手里的动作一顿,“仙人警告之事我都有小心避着,玉儿从我腹中破出也不曾伤我,你瞎琢磨个什么劲儿。”
王嬷嬷气急:“您如今是做什么,偏袒一个孽畜吗?”
尖利的针头猛地划破指尖,一滴硕大的血珠啪嗒一声滴在皮面。
林婉柔怒不可遏地驳斥:“他不是孽畜!”
“他是我的孩子,是我十月怀胎,舍去半条性命才得来的孩子!”
王嬷嬷粗着通红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就是个孽畜,就算借着您的肚子披层人皮爬出,他也是个孽畜!”
“他哪里算得您的骨肉,他甚而连个人都不是,他就是条披着人皮的畜蛇。”
“他眼睛仁子尖得和锥子似的,那张脸妖里妖气,就不是人能长出的皮囊!我看着就觉胆寒,还有他脊上……”
“够了。”林婉柔把手里缝制了半天的物件一把拍在旁边的红木桌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四条结实的腿凳儿震得直打颤儿。
“人也好,蛇也罢。”
“他就是打我肚里出来的孩子,是我的血,我的肉。”
“倘使没有玉儿,我在后宫哪里能有今日的光景?贵妃之位……”林婉柔痛心疾首,嗤笑一声,“我凭什么?”
“莫说吴皇后,就是李妃、周妃,我斗得赢哪个?”
“如今万岁时常宿在灵犀宫,有什么稀罕物件儿除了吴皇后那里就是送到我这儿来,后宫之中妃子敬我惮我,庙堂之上林家仕途顺坦,不都皆因玉儿在万岁眼前得眼吗?”
“你觉得倘使玉儿没有那道蛇鳞,是个完完好好的男儿,我们还能有如今安生顺遂的好日子过吗?”
“我这几年算是想通了,即使玉儿恣肆骄横,万岁也纵他喜他,后宫妃嫔的腌臜手段不曾使在我身,皆因在他们眼里,玉儿是女儿身,争不得九五之位,掀不起风浪。”
“你休要再诋毁玉儿,管不住嘴就别在灵犀宫污我的耳。”林婉柔拧着眉瞥过脑袋,驱赶蝇虫似的,面色冷硬地摆手挥道。
王嬷嬷面色灰白地张张嘴。
没人拨弄的蜡烛仍在燃烧,火苗却越燃越小,屋里的光亮像被藏在犄角旮旯的手指剥落似的,一层一层地昏暗下去。
没人察觉到隔间隐藏着一个人。
他沉默地,不动声色地察看着面前的争执,如猎食的毒蛇蛰伏般,有着蓄势待发的镇静。
眼看时机差不多,他才故意重重地推门,发出砰的声响,做出刚回宫的假象。
林婉柔果然手忙脚乱地拿起皮革继续缝制,王嬷嬷也慌张地看向门口。
“母妃,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压得低沉,却又纤细绵软得像一尾扯不断的芦丝,细细、密密地紧缠着人的心尖的软肉,再狠辣地搅碎。
他削肩细腰,身着蜜合色的薄纱裙,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脑后只挽了个简单的少女髻。
面如敷粉,唇似施朱。两弯柳叶吊梢眉不描而翠,一双丹凤三角眼不点而黑。
眼黑尖细,似竖状的兽瞳,凑近才隐隐窥得绿光粼粼。
他长得不似林婉柔,却也不似璟帝,甚而和众皇子没一个肖似,倘使不是璟帝子嗣寡寡,宫里仅他一个公主,总该叫人发现端倪。
他是兀自的妩媚,他似春水荡漾,却丝毫没有女子的娇柔,反倒一派凶艳之相。
叫人一眼就怕他的艳美,又忍不住滋生些旖旎晦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