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卡发现此时是音乐最为缓慢的阶段，临近尾端，渐入留白，即将开始循环的下一段。

他那只先前搭在恶龙先生左肩的手，此时已经滑落到了恶龙的手臂。尤利卡发现自己攥得有点紧，于是松了松手劲，但依然触碰在那里，并没有完全脱离恶龙先生的身体。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恶龙先生的脸似乎比前一秒离得要近。

原来是因为恶龙先生弯腰了。

地下室本来就暗，那双恶龙的眼眸此时像是一小片树荫下的海水。又有点像刚开始转阴的天空，只会下细柔的点点雨滴。

他静静等待着恶龙的回答，等到的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她爱上了王子。”

尤利卡的心脏忽然不符合规律地跳动了一下。

他听见恶龙继续说道，“所以说那并不是一系列的巧合，也不是什么奇迹。那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错误，又或者说是那就连灰姑娘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命运。”

“如果灰姑娘并没有爱上王子，她就能够保持足够的冷静，不会头脑发热忘掉那份叮嘱，忘掉自己的身份。”

…是啊。

灰姑娘的犯错是基于她对王子的爱。

灰姑娘最后得到的幸福结局，也是基于她对王子的爱

并且，王子也以同样分量的爱，回爱着灰姑娘。

不然他也就不会立即追出去找到那个被遗落的鞋子，一只很普通的布鞋。不会第二天一早就下令全国搜寻那只布鞋的主人。

恶龙先生还真是…聪明。

一下子就解除了他的困惑。

音乐已经结束了吗？

该重新上发条了…

不，还剩一点。

顺着最后一点淡出的音符，恶龙继续俯身下去，给了尤利卡一个吻。尤利卡原先都是听觉和视觉感官在运转，此时身体所有的感知都仿佛统统转移到了触觉上，更准确来说，是嘴唇的那一小片区域的触觉感知上。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吻可以这么烫。

而心脏也像是被传染到了，变为一个滚烫的热锅，里头被放入一些很酸的配料，是柠檬？　青苹果？盖着盖子却也抵不住碰撞，溢出来的泡泡也是又酸又甜的，多到泛腻。要冒出来了…

很久以后他会想起这个夜晚，但始终都想不起来自己的那只手是不是仍然搭在恶龙先生的手臂上还是已经彻底脱落了。或许那并不重要。

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记得那个怀抱，那个吻。

还有恶龙先生的眼睛。

尤利卡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而此刻，在外边，在跨越了数个树木，顺着晚风穿过森林边界的镇上，天色已经很暗了。

这时的人们在床上，在被窝里，在睡梦中。不在故事里，更不在童话里。

那是一个对所有人而言都十分平常的夜晚，没有舞会，没有音乐，甚至连亮灯都是稀少的。

街道上贴了各式各样的海报。酒馆里热销的新鲜红酒、促销鸡蛋、有人丢失了一块珍藏多年的旧手表，贴了一张‘寻表启事’。

人们依然被笼罩在恶龙的阴影下，不过他们都不知道恶龙具体长什么模样，那些可怕的绘图又不够逼真会侵入到他们或甜美或平静的梦中，不会打扰到他们睡觉。只有一只漆黑的流浪猫在街道角落翻找残食。它不小心弄翻了几个本就歪斜的木栅栏，动静不大。

而在城镇中心，有一座大铜钟，一下又一下地敲响。不怎么重，似乎今晚任何动静都不会吵醒睡梦中的人们。

“咚”…

“咚”…

“咚”…

在谁都听不见的时候的地点…

它一共敲响了十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