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秒雄虫便说:“我抚养人的另一半灵魂。他们两个差了将近一百岁,所以是拉伯先去世。我很厌恶父亲重视他超过重视我和米特罗,可他因拉伯的死亡而仿若被抽出灵魂的模样更加叫人不知该如何应对。如果你提及的那名雌虫,或者其他任何你挂心的雌虫真的死在战场……小安德,你会痛苦到也想跟去死后的世界吗。”

一个很严肃,需要郑重回答的问题。

但安德罗米亚并不犹豫,掷地有声道:“不会。”

“嗯,我知道你不会。”他抚摸她的头发,像是老师在嘉奖给出正确答案的学生,“拉伯原本也是远征军的一员,父亲不愿承受长久的分别,也不想他在外面丢了性命,就向联邦索要了他。由于拉伯只是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存在周旋的余地,联邦讨论过后放拉伯脱离部队来到父亲身边生活……这是他为爱人所做的事情之一,就结果而言,拉伯确实如其所愿陪他百年寿终正寝。”

“可我不一样。”安德歪头道。

自愿前往外围防线的弗得格拉不提,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远征军各分部的中流砥柱。

“是,你不一样。但道理是一样的,小安德。”杜特显然明白她的情况,空酒杯已被侍者重新填满,他轻轻摇晃黄金色的液体,向安德举杯,“如果无法控制担忧的心,与其用逃避麻痹自己,不如付诸行动去做那些即便将来听闻到从远方传来的死讯,也依然能坦然面对的事。”

安德罗米亚怀着疑问而来,又怀着疑问而去。

“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简短的酒会以小雄虫的这句喃喃自语结尾,杜特直接将明天的游玩计划全部取消,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他的建议。

这次,安德没有拒绝杜特的好意。

回到客房的安德脑海里循环播放着杜特的言语,她躺在床上喃喃道:“坦然面对……?我追求的竟然是坦然面对吗?”

她不太能明确定义自己的心情,但杜特说得也许没错。

因为没法从容地接受他们逝去,所以心慌意乱。

目睹老人安详离世与亲眼看着尚且年轻的人们消亡,这两者是不同的,她想。就算终有一天死亡会降临到每个人身上,安德也希望那一天可以尽可能来得更晚一些。

本质上,安德罗米亚算是一个追求安稳和固定环境的人。她不太喜欢挪地方,不热衷于结交新朋友。茶话会是特例,况且她也没把每位客人都纳入自己的圈子。在她这,朋友和伴侣数量的增加非常缓慢。

而他们之中,竟有三名会在不知不觉间从她的身边消失……这对安德而言实在太可怕了。对死亡本身的恐惧,对熟人圈变化的排斥,种种要素最终形成小雄子此刻的心情,这种担忧与忐忑甚至胜过了一直以来盘踞于她内心深处的空虚。

“可是……就算如此,我又能做什么?难道要从现在开始学习如何成为士兵、如何成为研究员吗?”

这天夜晚安德向自己发出的疑问,也于第二日原封不动地告诉了杜特。

尽管心里明白不能事事都仰仗他人解惑,但她解不开死结,只能依靠对方帮忙。杜特像是早就习惯于倾听朋友们的烦恼与迷茫,略微一想便说:“如果心底对这二者不排斥,倒也无妨。可假使你不爱战斗也不爱埋头做研究,那就找些幕后工作怎么样?比如申请加入研究项目评估组的一员,或者更简单一些,提供信息素的同时要求联邦增加供应至外围防线的资源。”

“听起来似乎不错,原来还可以这样……我知道了。谢谢你,杜特!”

雄虫的话为安德拂去灰尘,受到启发的小雄子双眼逐渐明亮,涌出的其他选择支也越来越多。

直接参与到战斗和研究里去,安德罗米亚百分百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