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兰侧着身,脖子梗着不将面庞朝她这边,眼泪滑到下颌处,她下意识抬另一只手,用粗料棉衣的袖子拭掉,等都拭干净了,才扭头看她,笑得难看:“绘,你长大了。”

施绘愣了一下。

没有妈妈在身边的孩子也是会长大的。

可如果长大的代价是这样,她宁可当初不要做手术。

这话跟玻璃渣一样在她喉中来回滚动,但终归是讲不出口。

“是,我长大了,所以过去的事,该由我知道了。”胸口沉甸甸地疼,施绘拿不准自己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话的,话尾只剩哽咽。

没等冯兰开口,她伸手将她抱住,就像儿时无数次在码头抱住她不肯撒手那样。

粗面衣服磨得她脸颊发痒,若有若无的油烟味混着皂香从布料处渗出来,冯兰很瘦,微微发抖,就像冬至前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许久,她瘦弱的手臂才慢慢环上来,先是小心翼翼的,接着越来越用力,像是在竭尽全力填补和挽回什么。

再没有言语,施绘只感觉到冯兰瘦削的脊背在她掌心下起伏,像是终于真正卸下了那十年铁窗里的枷锁。

她是,她也是。

冬日晌午,有干燥的风缱着梅香从卷门下潜进来,滤出青砖土瓦上残留的一点潮意。

冯兰拿厨房一点食材做了几道菜,简单,却都是施绘小时候最爱吃的。

那个死扣蛮横,她背着手毫无章法地扯了几下,越拉越紧。

“我来。”施绘看出她的紧张和不自在,放下碗筷走到人身后,指尖轻盈跳动,两三下便开了结,环过她腰帮忙摘下。

没有避讳空缺多年的生疏,施绘主动与她攀谈,聊自己聊过往。

冯兰才跟着放松了一些。

“所以后来邵家的人看我可怜,还是出了那二十万?”她听冯兰讲完,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却依然低头掂着筷子,她想知道,却又对和邵令威有关的事有所回避。

冯兰点头。

“那姜鹏宇?”她抬眼,有些难以启齿去问。

“他是姜杉的孩子,小宇她妈妈走的早,大男人粗糙,哪里会照顾小孩,最早我还在邵家做工的时候就帮忙搭把手,后来一道生活,他也懂事听话。”冯兰讲着,眼圈又红了,“去年小宇他爸爸肝癌去世,他闹着不上学要回来帮我看店,前些日子才被小威劝回去。”

施绘听她讲到邵令威,便不接话了,拿着勺子舀了几口丝瓜汤。

但冯兰不晓得她抗拒,接着话茬便问:“你同小威结婚了?”

“是他说的?”

冯兰点头,又给她挟了筷子酥肉:“上个礼拜,他来我这里,问我要不要见你一面。”

施绘一怔,汤匙差些脱手:“他问?”

“对,他问我。”冯兰给她递纸,像小时候一样帮她擦擦嘴角,“他劝我将过去的事告诉你,讲你有权知道。”

施绘自己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神飘忽,偏唱反调讲:“他这么说是出于私心,他自己有事瞒着我,把我耍得团团转。”

冯兰不做声,许久只说:“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施绘理解母亲立场,做了让他吃苦头的事,自然觉得他可怜。

可邵令威什么都有,还有余心去骗人,在她们面前,实在讲不得是可怜两个字。

施绘看向她,不自觉捂着胸口问:“您希望我和他好好在一起?”

冯兰握住她手,厚厚的茧子像砂纸般磨在她心上:“妈只希望你高兴,希望你好好的,不要为了谁,就为你自己。”

她垂眼不语。

临走前施绘问要不要一起回去过年:“姑妈姑父在镇上安了房子,以后不会再与那个人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