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跑出来,小车在地上滚,仁青蹲下,慌乱堆起假笑陪玩,只是一回头,脸色又暗下来。

“阿阮,我说真的,你趁早想清楚。”

“啧,一见面连句暖和话都没有。要是他还在,我也不会来找你。”

阿阮拉下脸,扯着女孩朝里间走去。

“走,朵朵,睡觉去。”

名叫朵朵的女孩哼唧起来,“我不睡,我要玩”

“明天再玩,走。”

女孩小手伸向半空,抓着仁青,“爸爸一起,爸爸陪朵朵。”

“爸爸不困”

“爸爸坏,咱不理爸爸。妈妈给你读故事书好不好啊?”

阿阮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进了原本住疯男人的房间。门砰的一声合掩,近乎同一瞬,蛇哥和小伙从厨房蹿出,端着碟花生米凑过来。

“李哥,这是?”

“我妹。”仁青垂下眼,不痛快。

“懂,都这么说。”蛇哥挨着他坐下,挤挤眼,“咱都是自己人,撂个底。”

“就是,这漂亮姐们真带劲啊,”花脸小伙子也贴过来,“你看起来也不像有钱人啊,诶,你俩怎么搞上的?快教教弟弟。”

仁青抿着嘴,桌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从牙缝里蹦出五个字来。

“真是我妹妹。”

花脸和蛇哥对视一眼,小伙猛锤了把桌子,骂了一串不能复述的脏话。

蛇哥也摇头,“李哥,不是我说,你这事办得畜生啊。”

他捏碎颗花生米,朝嘴里扔去。

“你跟你亲妹妹生了俩孩子?”

31 二手之家

“我一直把她当成小山。呃,小山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对不起他。”

里间的阿阮怀抱婴孩斜倚在门上,听见李仁青这句话,轻叹一声,倦怠地闭上了眼。

她知道他后头要讲的故事,那是他们曾共享过的一段人生。

九岁那年,失去所有家人的小仁青跪遍了整个村子,终于凑齐了奶奶下葬的钱。打那之后,他自老庙村彻底消失了。

他在这世上已无依靠,再无家乡,流浪何方都是一样的。

他决定到外头去,他要独自闯荡世界。

然而,他小看了人间。

兜兜转转,四处碰壁,没人要他。法治社会,谁又会收留一个只懂吃饭不会做工的小孩呢?

破衣烂衫的李仁青在城市的公园里游魂般晃荡,偶尔也会有好心肠的大人上前问询,他躲闪、逃避,路上碰见警局更是远远的绕开。最险的一次,是被居委会的阿姨追着跑了三四条胡同,情急之下他钻进男厕,好不容易才给甩掉。

心底知道,大人们也许是为了他好,他们只想帮他回家。

可李仁青不需要。这个世界已没有他的家。

千禧年的春天姗姗来迟,都市的街头天寒地冻,流浪的生灵死在复苏前夜。

开始孤单求生的仁青发现,原来人生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也是直到如今他才真正懂得,当年的奶奶到底又肩负了多少。游离人间的他与猫狗成了伙伴,追随它们,钻洞、爬墙、寻个角落,避开风霜雨雪,乞得一夜安眠。

那处墓地是他前几日发现的。光可鉴人的墓碑前不时出现鲜艳的点心,可口的烧鸡,饱满的苹果与梨,这死人的国度,成了他的天堂。

第五次去的时候,狼吞虎咽的他被看坟的老头逮个正着。他拔腿要跑,老人却笑眯眯地跟他招手,让他别怕。“小孩,你来。”

仁青随他去了间温暖整洁的房间,米色的石板地面更趁出他的脏污。他猜想,这可能是某个领导的办公室。老头和他都站着,等,也不知等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