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眠给他辩白的时间,他却连对视都不敢,黑睫半遮住的浅色瞳仁深处,是卑怯和狼狈。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虞渊,他该是意气风发、成竹在胸,该到云端去,是能说出天塌下来我先给你顶着的铮铮松骨,是能不惧动摇与她并肩作战的。
唯独不能是这般轻易被人掣肘着,拿捏着,来来回回重复,别不要他……
她的神主,值得这世间千般好。
“那便是就连你自己,也觉得你不值得。”
破晓的曦光驱逐暗夜的萧寂,周而复始的昼夜更替一波又一波地投放着新的希望。
就是在这么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早晨,一艘攻无不克的舰船被击沉,极速倾覆。
“所以真的是我不要你吗?”
鹤眠郑重地攫住他的双眼,逼迫,“你看着我。”
一字一句,像是要将某个深入骨血的毒瘤彻底剜挖出来,“一个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值得的人,谁敢,坚定地站在他身侧?”
最后那点想要挽回的念头彻底熄灭。
她应该对他失望透顶了吧。
她说过无数次,他很好,他值得。
自始至终,她都坚定地选择他。
结果他呢,错在哪里都不知道,不过是旁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不但轻贱了自己,还辜负了信任和爱他的人。
“我有些乏了。”
鹤眠留给他一个无力的背影,孑然地走向卧房那扇朝着日出方向的雕花窗,于窗前静立。
虞渊原地僵伫,浑身剩下目光,还敢跟着她。
她走过去的步伐是虚浮的,他很怕她哪一步没踩实摔了,他飞奔过去扶她时被推开。
他们没有大争大吵,甚至波澜都没泛起一点,偏也是这种无风无雨的,挽回都没有余地,如一块被浇湿的炭火,浸满水,再努力也是点不着的。
结束了。
那样也好,至少拥有过了,终局,便由他一个人来赴吧,春分的花开,总要留一个人看到。
虞渊眼里无光无神。
自知没有立场身份再留在这个卧房,他从无尽囊里取出那朵骨架花,轻轻地放到圆桌面茶具的边上。
虚哑着声,艰难地开口,像告别,“山下最近不太平,你没事便不要离开明心宗,我会想办法平息的,你放心处理羽化仪式的事。
珍馐居暂时歇业了,只有八珍记开着,我吩咐伙计一日三餐送到山下,水蒹蒹会负责张罗,你将就着吃些,有什么想吃的你和水蒹蒹或者江与凝说都可以。
每日该睡还得睡,别把身体弄垮了。”
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到头能说得出来的,都不是最想说的。
鹤眠仿若未闻,一动不动地迎着太阳升起。
虞渊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背影,时间仿佛倒退回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他也是这样在树下仰望着她。
她像天上的月,远远的挂在黑沉的夜幕,用一身柔和皎白的光辉,驱逐暂时的黑暗,分明美好圣洁,却也永远孤单。
若是什么也没发生,他现下就可拥着她,一起看日出。
可惜撒在地面的水,终究没有办法全数收回。
须臾后,他慢声说,“那我就不打扰神尊了。”
这次,他没捻诀穿门而出,而是像一个没有任何术法的凡人,拉开门,再慢慢合上。
亲手,将窗前那道娇俏身影一点点地,从自己的视野抹除。
两扇木制门扣合声落下,一滴滚烫的泪水自窗前人闭合的眼眸滑落,伴着沉痛的叹息,散在这个寒凉的清晨。
接下来一直到惊蛰的日子,虞渊每晚都会抽点时间回明心宗,踩着鹤眠回房歇息的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