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骗我。
我抿紧唇,忽然将长剑扬起,指向树下男人。
“那我若想要你消失,也可以么?”
他仰首淡淡看我,并未言语。
那深黑瞳孔中映着我手中雪亮的长剑,这把剑,是昔年他送予我入道之物。
一道寒光自剑尖溢出,从他脸侧划过,没入身后树干中。
血珠从伤口渗出,又流淌而下。
浅浅的血痕隐在冷白的脸上,他表情平静,仿佛只是在注视一个玩闹的稚童。
我手忽然一抖,剑终究是垂落下来。
只是到底仍有不甘,我心微动,蜿蜒的树蔓从地面爬上来,缠住他四肢,缚住他行动。
就像他在现实中对我做的那样。
出乎我意料的,他竟未有反抗,只是轻轻阖上了眼。
白衣白发,深绿藤蔓,显出一种奇异的俊美。
像山巅的雪莲飘落深谷,屋外的寒梅行将飘零,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不敢再看,也不敢再想,拿着剑走去树的另一头。
阳光和暖,微风温柔。
身体充满活力,并非外界那具经受了过多折磨与采撷,已从内部慢慢腐朽的躯壳。
剑招行云流水地使出,衣袂被微风吹起,我微闭上眼,呼吸到了自然新鲜的空气。
其实我所求的并不多,给我一方天地,一点自由,还有一缕希冀,足矣。
但我所想所求,终归只能在梦里。
练剑许久有些渴了,扬手一挥,眼前便出现一片湖。我走近,蹲下,用双手捧水喝,甘甜的滋味盈在心头。
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出我的脸,乌发束冠,道袍加身,还是人的模样。
呆呆看了一会儿,我执起剑,继续练习起来。
直至夜幕降下,我才大汗淋漓,背靠树干坐下。
夜风吹拂,弯月高悬,无数星辰点缀夜空,汇成一条滔滔星河,自无尽远方流淌而来。
是很美的景色,我疲惫不堪的心悄然得了一丝安宁。
愤怒和戾气随着汗水蒸发而渐渐平息,思绪难得平静。
树干那边的男人,应与我看着同样的景。
两百余年,七万多个日日夜夜,他立于绝巅之上,所看到的一定比我更多、更远。
是不是将世间景色都看腻,才能修出那样无我无物的剑道?
连自身都能摒弃,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境界……
我想着,不觉竟已问出了口。
未想他竟回答了。
他说:“不过虚妄而已。”
是世间万物于他皆为虚妄,还是这个境界本就虚妄?
我又问他,他却不再答。
日夜轮转,梦境中时间飞逝。
练剑、休憩、再继续练剑,便是我生活的反复,每次寂夜之时,我总会问他一句:“你要何时放我。”
他只道:“等你醒来。”
我问:“何时醒来。”
他不再言语。
终于有一日,有火光映亮了高天。
岩浆从地下涌现,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火星扑在我脸上,灼去耳边一缕发丝,热浪席卷周身。
梦与现实总有映照,我隐隐约约似感觉到了什么,背靠树干问他:“我的身体发生了何事。”
他说:“今夜,是月圆之夜。”
六十八
月圆之夜,采撷之期。
我苍白了脸色,仰头看向天际,浓郁的火光透过云层烧来,像是厚重而荒谬的宿命,在一寸一寸,向我迫近。
梦里并无情欲烧身之感,只有热,灼热。
热浪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