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熟悉的长剑,被递到我面前。
我曾经的本命剑,那日湖中惊变后,被落在云横船上,现在,又被他拿了回来。
我对澹宁剑,曾无比珍惜。
许多年前,我从他手中接过这剑,便日日带在身上,寸步不离,也曾发自心底,将他尊为我一生之师。
可一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所有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
我想起这些天,为讨好他所唤的称呼,忽然觉得作呕。
黑暗中我有多淫乱放荡,如今我便有多作呕。
那些郁积于心的恨意其实从未消弭,沉沉堆在心头,压陷出一个巨大的、鲜血淋漓的洞。
我沉默地接过长剑,放在掌中,缓缓摩挲。
他也并不催促,只是在旁边静静看我。
忽然一声清脆的响。
曾经心神相连的长剑已经被我折做两截,扔在地上。
“这把剑,我已不需要了。”我冷冷道,“你予我的东西,这四年,我也已经还清。”
我看他的目光尽是恨意,“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因果相抵……恩断义绝。”
他没有说话,只是垂下银白的睫,看着地上断裂的长剑。
而后,高大身躯缓缓俯下,把剑重拾起来,拿在手中。
“没有相抵。”他忽然说。
“是我欠你。”
一句话打乱了我心神。
我忽然失控般吼道:“我已经说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欠我!我宁愿当年你从来都没有救过我,宁愿我们从未扯上因果,宁愿我们永不相识!”
他只沉默。
我吼完,积聚的情绪与力气仿佛都用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在他的目光下,身体竟开始发起抖来。
对他的恐惧早已深埋在四肢百骸之中,难以遏制。我见他朝我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住我,忽然尖叫道:“别过来!”
尖叫之后,接着又变成语无伦次、几近癫狂的哀求。
“放过我吧……只要你放过我,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您……”
男人停在我面前,很近。
他抬手,似乎想要安抚般摸我的头,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放了下去,没有碰我。
许久,他说。
“你该下山了,周离。”
他送我到云崖峰山门。
山门之下,是长长的石阶,仿佛能延伸到无尽远处。
他站在我身前,一手握着澹宁断剑,另一手则平平伸出。
冰白莲花在他掌心盛放,中间有一点纯白无瑕的灯火燃烧。
是我的魂。
那火摇曳着,晃花了我的眼。
“去。”他道。
于是我便见,那点灯火飘出,慢慢飘回到我眉心。
身上骤然一轻,似乎有什么枷锁被除下。
我曾是他掌心的木偶,而今,操纵我的线断了,我是自由的了。
莲灯灯芯黯淡下来。
三十六瓣透明花瓣迅速凋零,化光飞散在天地间。
男人伸手一握,似乎想要留住什么,却到底抓不住飞散的光。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相信,他是真的要放我走。
云崖峰中寂寥萧索,一如经年。
山门前,我与他相对而立。
目光相触,我忽然道:“我恨你。”
他道:“我知道。”
他说知道,手却握紧。
澹宁的剑锋割在他手上,血如红梅坠地。
一朵,两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