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逐应了一声,顺从地看向皇帝。

受他所赐,皇帝的头发还在不断往下滴水,浓黑的乌发用绸布怎么也擦不干,陈逐只好说声“恕罪”,然后直接上手给人拧头发。

手中拧着,湿润顺滑的触感握在手中占了个满满当当,昭示着帝王的存在感与亲近,陈逐听到对方喊自己的字,心中暗喜,面上矜持。

他朗声回应:“陛下。”

陛下又不言语了,目光扫过太傅略红的耳垂,伸手触碰了一下,一触即离:“记住你说过的话。”

记住你说过的话,别再让我失望。

皇帝这边收拾好以后,有太监也给陈逐拿来了干净的衣袍,是他常年留宿宫中常备的那几身。

陈逐接过来看了一眼,柔滑如流水的布料被他握在手中,对于在内侍眼里他经常见,实际上已经好几年没能穿过的衣服有些惊奇。

大雍朝以朱红、明黄为贵。

他手里这一件不逾越规矩,但也是和明黄有几分相近的杏黄。

杏黄色的杭绸常服,领口袖边滚着半指宽的玄色暗纹,衣襟用银线绣了排缠枝莲,针脚细得像游丝。看似简约朴素,却又透着股不张扬的华贵。

陈逐眉梢轻扬,太久不曾留宿,竟忘了,他以前的衣服用料如此顶级,比他后来掌权敛财之后,搜罗来的衣料都要更加贵重上几分。

陈逐若有所思。

琢磨着掌了权之后,自己似乎反而生计渐颓,日用之物不复往昔精丽。

感慨一番,他没让帝王多等,迅速换了衣服鞋袜推门而出,和顾昭瑾一同前往偏殿。

被皇帝劝到偏殿三思而后言的两名老臣相对而坐,手中执着棋子,打发时间的同时,捋着胡须叹气。

“对于此事,丞相怎么看?”曲博景落下一枚黑子,示意对方继续。

丞相执着棋子,长考一番,悬而未决。

最开始,他听到皇帝说要迎太傅为妃这件事的时候,心中只有震惊与忧愁,第一时间想做的只有劝阻皇帝莫行荒诞之事。

但是被对方挡了一下,并且晾在偏殿坐了这么会儿,心中却有越来越多的念头和猜测开始翻涌。

他看着魁梧高大,似乎粗犷不通朝务的大将军。

两人同朝为官多年,丞相深知其粗中有细,心中的门道不比任何文官少,不然也坐不到这个高位,反问道:“大将军认为陛下是什么样的性子?”

曲博景凝神,片刻后说:“深谋远虑。”

这些年来,即使病弱,朝堂也无人胆敢小觑这位皇帝,盖因当今行事,皆循经纬之谋,胸藏万壑而举措有度。

丞相点了点头,感慨一般道:“陛下临事必合天时、顺地利、应人心,非妄动也。”

在冷静下来之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从来言依典训,行秉宪章,不曾随心所欲肆意行事的皇帝,要这么做肯定不只是置气,还有自己的计较。

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两人在偏殿大眼瞪小眼,你问我我问你,思考了半天想不明白迎太傅入宫是应了帝王的哪一条谋算。

又是个说了废话的回合,两位老臣对视一眼,再次叹气。

就在两人一头雾水之时,柳常进来通报,他们行礼,抬头时看到联袂而来的皇帝与太傅。

寒暄一番,又被请回座位上坐下,两位臣子正要说什么,目光在落于陈逐身上的衣物时,对视一眼,发现彼此俱是心神一震。

两人一直知道陈逐颇得圣宠,夜宿宫中是常有的事情,但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夜宿之后会穿的衣服。

如此华贵,虽不逾制,但杭绸可是难得的贡品,此时就这么大喇喇地穿在太傅身上,陈逐面上甚至理所当然隐约透着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