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然地,他一顿,像呼吸不过来,又像本能要收回情感;但,更怕让她等太久,他紧接:
“你还记得,在第一晚,我为何带你来此么?”
“你当时说,觉得我会喜欢这里。”
回忆起往事,苏梨的心头又苦涩地凶猛一紧。自然,为利用,顾慕飞想带她去哪、对她编织怎样借口,还不是信口拈来?
“抱歉,我当时没说实话。”
凝视着江面,顾慕飞的脸映着霞光。他从来鲜谈自己。此时,嗓音沉沉,他满腔心事终于豁开一角,随着江水平静地流淌:
“苏梨,这座码头于我,有特殊的意义。有一段时间,我曾常来这里。大概,十二多年前了吧。
“我曾有一个妹妹,她只比你小一岁。
“那时,晚自习后,我每晚都会去打两份工养家,每晚总会路过这里。慢慢地,我就开始在岸边,就在这座码头上,就在此处,驻足十分钟。
“十分钟。只有这区区十分钟,我才能做回片刻自己:
“在江水之前,我既不是已承诺母亲遗言的哥哥,也不是前途未卜的财阀弃子,更不是每晚不得不周旋于欢场、疲于应对的那个陌生人。
“我驻足,只看一江逝水,波光粼粼;什么都不想。日复一日。直到”
一霎,他的嗓音震颤。
“我的妹妹,小凡,她就丧生于此。”
他的语气不能更简洁平淡,一双唇好像正在努力转述着他人的故事。
极力排斥自己汹涌的感情,顾慕飞好似漫不经心,潦草把手远远往背后一挥。
顺这刹那不能更泛泛的所指,苏梨回头。她这才注意到,码头旁树荒草密,隐隐间,竟淡出半座黑漆漆的仓库轮廓:
仓库不知经历过怎样的烈火烧灼,如今,只剩下半副焦炭的骨架。
“从那以后,”显然,顾慕飞并不想就此多谈:
“我就再没回来过。
“我做出了一个选择,从此,人生就大相径庭。
“我承认,苏梨,我目的不纯:从最初,确实是我制定计划,故意邀请你、接近你、想骗你好感。但那晚,当我真正、当面、切切实实,第一次,亲眼见到你”
终于忍耐不住,顾慕飞侧过身,仔细地看着她。与他再次四目相对,苏梨却讶然:
这目光灼灼。
一丝一毫,从始至终,他瞳仁里看她的神情,都从未改变过:坚定、专注、柔软。只是,终于不再像如临深渊。
现在,她居然能直白看懂了。
“我有一种感觉,”轻轻地,他启齿:
“我们是一样的人:无论如何,我们总会一路往前。
“那时,很难说是不是冲动。我带你来到这里,想尝试再做回一次真正的我,去认识你。
“可是,苏梨,我不敢。
“这个真正的我并没好在哪里;也许,日夜演给你看的那个我,都会更好一点。
“每时每刻工于心计,是我;把自己的目的凌驾于他人之上,还是我;用你母亲充当诱饵、想借刀杀人的,也是我;爱你的”
他冲口而出:
“更是我。
“苏梨,我从不奢求能去爱一个人,因为我不知道,到哪天,我也会消失。但当你切实离开……我大错特错。我还以为,这种心碎的感觉永不会再来。
“苏梨,我对你抱歉,抱歉我用我的傲慢去操纵、去伤害你的感情;再用我的自负去欺骗我自己。
“我的确希望能有机会,从头再来……去珍惜你。但同等,你也可以一辈子不原谅我。
“今天,完全坦然,我把自己平放在你的手心。苏梨,是去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