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喻烦躁地将笔记本塞回背包里,忽而一道阴影覆下来,两条笔直的腿立在自己眼前,包裹在浅灰色的休闲裤内,视线往上走,右肩垮着一个旅行包,黑色的肩带勾勒出坚实的胸肌,将米色的亚麻衬衫撑得饱满,再向上,和方应理欲笑不笑的眼睛对上视线。
任喻心里一跳,想这或许是幻觉,不然也太像偶像剧了,他一直以为这戏码只对女生有效,没想到自己也吃这套。
“CA1475,11A。”方应理看向手中的登机牌,问他,“你的座位号是什么?”
这个人逆着光,身前是黑的,轮廓上镀一圈带晕的光,任喻忽而想起在印度庙里看过的神像,也是一进去先看不清脸的。
心脏撞得像钟,又沉又杳。
任喻的目光从他脸上缓慢移开,转而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反应不及地木讷:“12E。”
“还行,不是太远。或许可以找人换个座。”方应理说。
这时候开始播登机广播,方应理看任喻还在发怔,一把将他的包夺过来,拎着就迈开大步往登机口走。
“你怎么来了?”任喻跟在后面挠了一把头,又问,“Theta呢?”
“早上送到宠物中心寄养了,顺便去了趟公司递辞呈,做交接。”方应理话音未落,任喻快走几步,追到他前面,回身摸他的脸。还是用刀片剃的胡须,隐约有未剃断的根部暴露出粗粝感。
在方应理疑惑的目光中,任喻笑起来:“有点不真实,我想确认一下。”
他确实是糊涂了。
方应理什么时候听话过。
他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猜透了他,他揣度他的进退,压制他的卑怯,收尾他的狼狈,怂恿他的无畏。
任喻知道,或许听话是他喜欢一个人的理由。
但这一刻,是他会牢牢爱上方应理的理由。
第41章 太一
昨夜没睡好,在飞机上,任喻做了一个梦。
很奇怪的,他梦见七年前跟历史系的郭教授去湖北清理楚简。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战国时期的棺椁,墓主头东足西地躺在里面,两手交于腹部,骨架上被腐烂的丝织物包裹着。
其实倒不恐怖,只要时间足够久,人就会被分解异化,审视的时候不会觉得像同类,反倒与根茎下发现的动物虫尸没有太大差别。
他隔得很远,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看得到水银的池沼里浸着人的颅骨,两个森森的洞。而覆在他身上的丝织物的颜色竟然还没败尽,能看出很浅的绯色。
贵族吧。他想。
后来棺椁被抬出来,再一层一层地清土,郭老师喊他过去。
他在坑道里被绊了一下,最后扶着什么人站住了,他看到郭老师戴着胶皮手套,指着边箱里裸露出来的木片,兴奋地说:“先秦版本的《道德经》。”
任喻盯着那堆斑驳竹简,看不清,用力再看,楚国的字,每个都旁曳斜出得差不多,只勉强认出一两个,其余的不大懂。郭老师指着米粒大点的字,说:“这是‘道’。”
又看另一片,仍是不大懂。
不知道是谁在旁边说了“太一生水”四个字。声音不大,但很笃定,像布道时说的什么创世神话。
对,他想起来了。
是太一生水。
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
“你怎么知道?”
他激动地回头,看到身边站着的人穿一袭绯色的曲裾袍,跟演戏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化过妆,戴着头套,头发好长,涂抹得很白的脸,眼窝深邃,颧骨也高。
任喻有点发憷,他看到对方笑了,其实也不是真的看到,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