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没有使用打火机点燃,而是走过去,将烟头接在焚烧的一炷香上,他把头压下,对准烟蒂吮吸,大约两三秒钟,烟卷便燃烧起来,他口中吐出一团淡蓝色的烟雾,“这里的每一樽牌位,都代表一个无辜枉死的人,而他们或者死在我父亲手中,或者死在我手中。不过死在我父亲手中的占据了这里百分之九十。”
他转过身来,背靠着旁边一面墙壁,他一只手夹着烟卷,另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眼底似笑非笑,“不该说很无辜,我父亲也不是魔鬼,他不会随便扯住一个人就杀掉他,一定是挡住了我父亲的路,想要对他不轨,他不得不防,而防备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
他指了指我头顶,脸色讳莫如深,我被吓了一跳,我嘶吼尖叫着向后面蹦跳着跑去,我腿抽筋了,浑身都是冷汗,早已濡湿的衣服贴在皮肤上,非常难受。我退到一个无法再退的角落,颤抖抬起头看他指给我的方向,一块巨大的黑底白字牌匾,写着三个字:往生堂。两侧点缀白花,这样冰冷的花团锦簇,那三个字都像是人脸,分明没有一丝血迹,却红得凄惨无比。
“我父亲从不信佛,更不信神灵超度,但我母亲相信,她在遇到我父亲之前,非常凄苦,可即使在那样情况下,她也没有对佛灵如此虔诚,正因为我父亲不堪回首的过去,她畏惧他会遭到报应,所以她想尽了一切办法去阻止去补救,而超度这些死在我父亲手下的冤魂便成为了她的一项工作,她为寺庙捐赠的香火钱不计其数,她只要听我父亲提及又死掉一个人,她便吃素一段时间,跪在神灵前诵读一卷经文,我父亲非常固执,他说即使杀光了所有阻拦他的人,他也不会遭到任何报应,因为苍天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是一个瞎子。后来,母亲死了,我父亲用他最后一个月的生命,回忆了所有他杀过的人,欠下的债,供奉了往生堂。他说他不信,但他愿意为了我母亲可以再世轮回投一个好胎,下辈子不要再遇到他,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生活,而去迷信一次。我父亲一生七十五年,也就糊涂了这一次。”
蒋升平指尖夹住的香烟已经燃烧掉了半截,长长的烟灰挂在头上,最终粉碎摔落。
“这是八百五十七条人命,终结在我手中的只有一个零头,我父亲一生虽然风光,但这些永远都不能见天日。他是一个行走在暗夜下的英雄,即便他背负太多血债,不只是我,千千万万的人一样视他为英雄,因为他坦荡血性不畏强权,他从一个贫穷的码头苦工做到南三角最大帮派旗下的古惑仔,再到雄霸一方四方朝拜,如果这世上只能有一个男人,我想就是我父亲。这些灵位不是他的愧疚和后悔,他对于自己做过的事从来不悔,这只是他生前最后为我母亲做的补偿,能够让她来生握着这些功德远离我父亲这样人荼毒和伤害。”
他说完冷笑一声,“我所做的一切也不后悔,即便终有一日我会步上我父亲的后尘。生在蒋家,我不能给自己的身份丢人。哪怕这不是我喜欢的路,我也会拼我全力扫清障碍,不管他是祝臣舟还是任何人,他不想活,我就帮他死。如果你不能威胁到他,没关系,我本也没有抱着十足的把握,男人之间的斗争,可以加持的筹码还有许多。”
我声音颤抖得掩去了我本来的声色,“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就算没有神灵没有来世,也一定会遭报应的,那么多冤魂朝你们索命,你们就一点都不怕吗?”
蒋升平垂眸盯着那半截即将烧尽的香烟,“疑心生暗鬼,人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好怕的,是懦弱胆怯愚蠢才让那么多人向高处的势力屈服一生。我父亲身手快到可以躲过子弹,连死神都无法使他屈服,他还有什么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