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張若澄的雙眼漸闔,進入夢鄉。
她做了一個夢,這個夢是煦陽的顏色,源自於張湛生書房裡頭的陽光,溫暖的光自大片落地窗照進室內,這兒是自己童年時最喜歡的所在,也是張湛生在家作畫的空間。
準備進入小學的張若澄身高接近一百一十公分,她總喜歡從門縫窺視父親作畫的認真模樣,看著各色彩墨在父親手中揮灑,聽著悠揚在室內的輕快華文歌曲。每每,即使她沒有發出聲響,但張湛生總能發現自己。
印象中,父親經常露出調皮的笑,他會先將自己摟入懷中,用他那刺癢的鬍渣搔弄自個兒的臉;接著,父親會用雙手鏟起自個兒的腋下,高舉在空中,一瞬間的飛翔和失重總能讓張若澄笑得喜孜孜的。
記憶之所以會令人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情節之刻骨銘心,同時也會因當下之場域所涵蓋之元素而有所影響。除卻張湛生所造的一切景緻,房內播放的華文歌曲亦讓張若澄留了心。
直到年紀漸長,她才終於得知這首歌的名字,是由張學友所演唱的《如果這都不算愛》。雖然不是舞曲而是抒情歌,可旋律輕快又瀟灑,在張若澄耳裡聽來實在是太適合跳舞了。小小年紀的她自然不懂歌詞所欲表現的癡情和纏綿,只知道乘著音符隨意舞動身姿。
每逢此時,張湛生便會牽起自個兒的手一同慢舞,而李柔盈則眼中帶笑地倚在門旁,看著面前的同樂景象。開始於舞蹈領域深耕後,張若澄才知曉,從前張湛生與自己一塊跳的舞並非自己所熟知的任何曲風,也並非父母親從前的潮流時尚,而是饒富復古氣息、源自異國的Blues Dance。
Blues Dance的不對稱性和韻律性,張湛生也只是略知一二,無法引導張若澄將四肢做出更柔軟的延伸。可襯著《如果這都不算愛》的隨興不羈,一切似乎都變得合理這便是張若澄開始對舞蹈興起一絲興趣的緣由,她從未向張湛生提及,遑論李柔盈。
引子、主歌、副歌、結語,任一曲子結構皆難不倒張若澄,她一個勁地跳著,臉龐揚起的笑未曾減退。真好,真希望能這樣一直跳下去。
鐘聲的響起輕易地打碎了這場夢,數學考卷、草綠色的運動服、戴著隱形眼鏡的自己,醒來的張若澄不由得輕嘆了口氣。那些美好的一切早已不復存在,如同午夜過後的灰姑娘般,終究得回返至如陰溝般的現實。
這樣的念想直至社團練習時間結束都未能消去,張若澄今個兒沒有隨著社員一同去外頭聚餐,早早便搭公車返家。
將鎖孔扭開,迎面而來的是一片漆黑,張若澄忿忿地想著:又跑去跟那男人約會了。
想到這,原本的飢腸轆轆一掃而空。放下書包,張若澄尋思是否該先洗個澡,還是先準備一兩門期中考的科目時,李柔盈推門而入。
見著母親的歸來,張若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故意開口問道:
「怎麼這麼晚回來?」
「跟宏平叔叔去吃飯了,妳呢?晚餐吃什麼?」
「隨便吃過了,我洗完澡要準備讀書了。」張若澄扔下一句便打算轉身離開,李柔盈出聲留住她。
「妳等等,我要跟妳談一談成績的事。」
「有什麼好談的?我的成績能維持在前一百名已經很了不起了,妳還要我怎樣?」張若澄沒好氣地說道。
「張若澄,妳這是什麼態度?我都還沒開口,妳劈頭就講了一堆?」見女兒這副態度,李柔盈的口氣也變得強硬了起來:「以前有辦法考到前五十名,現在卻只能考到前一百名,妳應該好好檢討一下才對。」
「我早就說過了,升上二年級後我會成為熱舞社幹部,再加上這學期有舞展……」
「我要妳做的是反省,不是詭辯。」李柔盈冷冷地看著張若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