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言表明自個兒的堅持了,那她也就不再多加干涉。
唯有與異性交往這一塊,吳恆青始終無法讓步。
老家的街坊鄰居向自己道賀,說嫁到一個政商兩得意的好老公;隨同丈夫在外應酬時,人們向張蔚生恭喜,說討到一個勤儉持家的好老婆。既定認知中的模範夫妻?人們見著的總是如此淺薄。
當年的她遵從母親的媒妁之言,嫁入張家。倉促成婚造就了婚後的種種磨擦,不論生活習慣和價值觀,吳恆青皆感到心力交瘁。可張蔚生並不是不愛她,只是難以為了一同生活而做出退讓。
退讓是沒有底限的,最終,連同自個兒的青春,吳恆青也一塊退讓掉了。對於張蔚生,她對其早已沒有多大的意見和覺知,只要他可以供養家計,並對自己恪守忠誠那便足矣。
數載歲月偷偷地溜走了,替吳恆青拾回些許希望的,便是在自個兒懷裡嚎啕大哭的兒子。
張蔚生如此歲數的人都不懂愛了,張湛生這小毛頭又懂什麼?因此,當她下午接到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時,吳恆青全然不敢置信。
窗外天色自燦金褪成黛墨,她仍沒能摸透兒子心中所想,罷了,說不定這只是青春期犯叛逆的一場小小鬧劇罷了。出了房門,吳恆青下樓時卻見一片漆黑,她納悶地摸著黑,按下了位在牆上的電燈開關。
光芒乍現,見著眼前場景,吳恆青登時愣在原地。
張湛生自始至終便沒有離開過原地,他呈現跪姿,淚水的乾硬使得他那原本便鮮少情緒起伏的臉更顯死板,見著母親,身子僵硬的張湛生緩緩地對著她磕下了頭。
本以為這場鬧劇,已迎來結局,可此刻張湛生的所為,無聲告知著吳恆青:此刻正處於高潮。
「張湛生!誰准你做這種事了!不像話!給我起來!」吳恆青見狀怒吼道。
她歇斯底里地衝上前,試圖將兒子拉起,她絕不容許男性在自己面前低頭。不、應該說她不容許兒子在自己面前低頭,吳恆青理想中的男性理應是堅強的,且能夠一肩扛下所有責任的,她無法容許兒子輕易在自個兒面前露出如此醜態。
張湛生沒有順應著母親,他死命地跪趴在地,頭也不抬地接收著吳恆青的怒火和悲啼。力乏的吳恆青流下眼淚,兒子如此態勢早已讓她的心如同亂序的線團,糾在一塊。最後,她只能趴在他的背脊上,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自始至終,張湛生不曾發出任何聲音,亦沒有任何多餘動作,僅僅是跪著,如朝聖者見著信仰中的神祇那般,安靜又虔誠。
吳恆青無法理解張湛生的膜拜,更不可能知曉他靈魂中蘊藏的神性究竟由何種事物組成。
「對不起,阿母。會讓父母憂愁的孩子,都不是好孩子。」
回到房內後,張湛生將書包隨意棄置,一頭栽進棉被裡。直至此刻,他這才敢讓啼哭放肆而出。父母親和自己接收的教育本就不能概括而論,是自己太天真,以為父母親能夠溝通和接納。
那一晚的月無法再倒映於張湛生,他用力地將那殘餘的畫本撕碎,撕碎每一幅蘭潭,撕碎此前的每一個自己。
張家恢復了以往的相處模式,乖巧的兒子努力念書,賢慧的母親將內務打理的浮貼,威嚴的父親於外頭散發光芒。三人各司其職,將這齣溫馨的劇表現得淋漓盡致。
面對兒子的轉變,張蔚生樂見其成,渾然不知的他以為張湛生終於變得懂事;吳恆青總是溫柔地笑著,卻柔中帶愁。於她眼裡看來,張湛生仍舊笑著,靈魂卻像是遺失了。
自那日起,張湛生便沒再去過蘭潭,也不再同李柔盈見面,蘭潭的一切變得遙遠,草地的清香、池水的澄澈都如夏夜的初升花火,絢麗奪目卻又一瞬消逝。
讓張湛生最為難以忘懷的自然是蘭潭的種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