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远的地方,她才诧异地发觉,她所站的地方正是峭壁边上。脚底下有冉冉漂移的云海,衬着悬崖上一大片微紫的不枯草,颜色分明,宛若仙境。
“你看。”小绾指着那片云海,“我而今才算发现,沧海桑田,白云苍狗。”
师芸不语。她分明看见小绾脸上尚带泪迹,面对自己却神态自若,只是稍多了些落寞。她没有想到,她与她在两日前还是兵戈相见的敌手,如今竟能站在一起指点风景,这种感觉,略显奇妙。
小绾也没有看她,索性坐了下来,仿佛是在自说自话般地道:“一个人在这里,在高处看看下面,竟觉得有些寂然了。”
师芸见她连半样兵器也没有带,想是并无敌意,便也在离她两三尺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这里望出去,唯一所能见到的景致就是莲花崖。师芸还是第一次如此平静地坐在悬崖边上看风景,不为练功,不为悟道,单就只这样坐着,看看身边悠悠地望向莲花崖的小绾,她竟生起了些怃怅。
小绾自腰间解下一只翠绿小壶,扭开塞子,痛快地往嘴里灌了好几口。然后出人意料地,她将那壶抛给了师芸:“山上冷。”
师芸犹豫片刻,便也一仰脖子,灌下去一大口。那酒烈,刚喝下去,便如一条火线从喉咙烧到胸腔。师芸原是闷闷地,这酒到肚中却有了一丝痛快,不由又狠狠地喝了数口,那酒壶里,眼见便去了一半。
小绾斜睨着她:“悠着些,给我留点。”
“这酒,以后有的是时候还你。只是现在,我不畅快。”师芸埋着头,郁郁地道。
小绾以手肘头,缄然了许久,才道:“微生绘雪的事,对不住了。我原先并不知道的。”
师芸道:“不怪你。我原也不知道,故才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小绾哂然:“绘雪通常唤你曰呆直,果然不假。你真以为若你提前知道这事,便能救她回来?以一人之力,便如螳臂般,如何当得大车。”
师芸闷闷不语。小绾伸手将酒壶自她手里抢过,喃喃道:“还来!我就剩这一壶了。”
“你跟传闻所说的,一点都不同。”师芸盯着她看了许久,道。
小绾咯咯地笑出声来。“是也,是也。狠辣多疑,心黑手毒,这都是我裁花楼楼主花似锦。可今日,我只想与你痛痛快快喝一杯。”她晃晃手中酒壶,向师芸举了举:“师芸,认识这许多日,这一壶,我敬你是个英雄。”说罢,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
“我……?”师芸呆呆地看着眼前云海,“我算甚么英雄,连自己如此在乎的人,都不能够保全……我算甚么英雄?”
“可是你看我,”小绾显然已有些醉意,指指自己的鼻尖,“我,更算不得甚么英雄。贪生,怕死,怕花厉辛苦一世留下的基业毁于一旦,竟让别人去替自己送死。我连自己的真名姓,也怕别人知道;我把真的小绾,亲手送到刀光剑影之下,而我,花似锦,则成了躲在背后的小人。”
师芸原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唯有看着小绾的醉意渐浓,头一点一点地靠在了膝盖上。
“师芸,”她自言自语地道。“我跟她的交情,可一点不比你跟微生绘雪的差。所以,她才甘心情愿地,为了我,成了花似锦,我,成了她……”
“我,成了她……”小绾断断续续地说话,然人早已卧在了崖边。
师芸沉默半晌,站起来,看看躺倒在脚下的小绾,转身离去。
也许下次再见时,两人便又会成死敌,然在这一刻,这一回,她不预备告诉任何人,她在白云峰见过裁花楼楼主。
绘雪等着她的药。
她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那破落的草堂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