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口中喘着团团白雾,朔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钻,麻鞋兜不住脚,遗落于雪中,赤足陷进积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没走到几步,双足就被冻得失了知觉。

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队伍停了下来。

阿多图不明所以,走得好好的,为何突然停下,疑惑间,见主人翻身下马,往队尾走去,转眼间又折返回来,不过肩膀上扛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脸上生疮的梁国女囚。

这一下了不得,别说阿多图惊诧,就是一众兵士也惊得瞪眼,他们的王竟然亲身背伏一个污丑的女囚,兵士们相互对看,从对方的眼中确认自己没眼花。

呼延吉不理会,阔步走回队首,阿多图十分有眼力地拍马走到队尾驮另一妇人。

呼延吉抱江念上马,自己翻坐于她的身后,脱下身上的貂皮大氅,将怀里的人裹得严严实实。厚重的银灰貂氅,皮毛松软厚实,远远看去,仿佛是毛茸茸的身子长了一颗人头。

光泽的皮毛笼着江念的脸,氅衣内残有男人舒暖的体温,不一会儿,她的身上开始冒汗,脸上、身上的冻疮开始发痒,忍不住伸出手去挠。

“你若不想要这张脸,尽可去抓。”男人的声音从后传来。

江念讪讪收回手。

呼延吉拍马,马儿一声嘶鸣,朝前冲去,江念没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偎到他的胸膛间。

她不知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后面的路一定不太好走,只是……现在的她好乏累,想要闭目休息片刻,而身后的胸膛十分宽厚温热,他……长大了,暂且倚靠一下罢,女人缓缓阖上眼。

呼延吉垂眸看向怀中昏睡的女子,睫毛上凝着细碎的冰晶,蹭在貂绒大氅上化作一滴水痕。

“阿姐可知。”他贴着女人冻红的耳尖,看着那一点似有如无的耳洞,呢喃着,“当年,你碾碎的不止是我送你的碧海珠……”

第6章

他们所处之地属邕南七镇,虽为大梁之境,因边界战乱,几年动荡,渐已脱控,城中官廨形同虚设,最近几年,夷越势强,城中梁人和越人混杂而居,倒也相安。

一行人并未走太久,先是纵马进入镇里,停在一家酒楼前。

酒楼的伙计迎了出来,一见来人扮相,态度更客气了三分,他们虽为大梁人,可也知邕南这一片几被夷越所掌。

一楼厅堂坐了许多人,有大梁人,亦有夷越人,还有其他边陲小国之民,此时全停下谈论,看向大堂门。

这群人一进来,周边浓煞的血气掩都掩不住,当头一人,身形匀健高大,一头微鬈栗色长发披于身后,一手执马鞭,一手伏着一物,那东西用厚大的皮毛裹挟着,搭在男人的肩头。

待人近了,才看清,男人肩头扛的是一个人,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乌糟女人。

众人不敢多看,这些人不是他们能沾惹的,于是不约而同地收回眼,扭转身子,佯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菜、喝酒,直到这群人上了二楼,大厅才慢慢恢复先前的嘈杂热闹。

像是被解冻了一般。

江念滚落到柔软的床榻之上,接着听到门扇开阖、关闭的声响,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儿,然后是靴履飒沓离去的声音。

待那声音远去,她才慢慢撑起身,打量了一眼周围,这房间烧得有地炉子,还算暖和,烘暖中,脸上、身上结的疮又开始痛痒难耐。

她赤着脚,下床,立于地面,两只脚相互蹭了蹭,一双脚像发酵的馒头,脚指头一个挨挤着一个,像极了个头不一的难兄难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女人在屋内扫视一圈,仍有些恍惚不真实,前一刻,还手戴镣铐,为了一块干馍争抢,这会儿却出现在温暖的厢房内,救她的人竟然是呼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