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亲戚来看,不能乱亲宝宝,大人脸上嘴上有细菌,宝宝没有抵抗力的。好了,妈妈推出来了,我把毛毛送回去,你们也去看看妈妈。”
奉尉芝推出来,声音哑哑地,脸色也憔悴,手软得只够虚空支一支,奉星如握住她的手,护士把小朋友抱到她眼前,她略着力地仰颈探去,半晌,对丈夫提了提嘴角,倒是一个疲惫脱力的微笑,“像你。”
麻药还未代谢完毕,一路平车推回病房,咕噜咕噜地轮胎震动里,她不知觉便沉入睡眠。此时已是天光大亮。后来梁家的近亲远戚如何闻讯探望,母女如何休养,自不在话下。
只说正式见客那日,奉星如一早便提了礼物驱车来看望,他坐在床边,奉尉芝半支半靠地看他拆那些彩带有黑底白色山茶花的盒子,也有亮橙色的印着马车的礼盒零零碎碎的也够拆上好一阵。
拆好一个,奉星如便拿起来递给奉尉芝端详。
“香水。”
“口红。”
“勺子什么意思,还有贺卡?”
“愿你含着金汤匙出生,从此大富大贵。”奉尉芝一件件过了手,唯独这张贺卡,她捏在手里,微垂了眼没有说话。奉星如拿不准她的神态,是喜,或者不喜,于是也不好作声。他犹豫地解释:“我觉得……这四个字太重了。但是思仪说刚刚好,于是没让店里换。”
“思仪?”奉尉芝阖上贺卡,指甲划过卡面,留下一些暗纹。她想起来,奉星如是与她说过这回事。那是在一切变局之先或者,正是一切变局的开端。“她心地是很好的,我见过她。又漂亮,又和善,又慈睦,哪里有那么好的女孩子。可惜摊上两个败类,韦家实在不是个福地。”
她没来由想起两句诗,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曹雪芹赋予秦可卿的判词,联想到秦可卿飘摇的命运,她愈发感到涩涩的凄凉来。她高中通读两遍红楼梦,至今仍不时翻阅,因此绝忘不了这位警幻仙子之妹、万千情海之身的薄命倩影前两句判词,那是她一生的注解: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
她此刻,恍然大悟。在这场纠葛不清的命运里,谁是一切“造衅开端”的宁国府,谁是那“漫言不肖”的荣国府?谁身上系着多情无情,因而“情既相逢必主淫”
她侧过脸庞来,弟弟依然是那副安静、温驯的模样,她心下大为怅然,顿悟之后,反生出苍凉的悲怆。左思仪不是他,可他与左思仪有什么分别;韦家,与柏家,又有什么分别。更到底的,这与当今“锦衣之下满地爬虱”却自持巨室豪右的世家,又有什么分别。
奉尉芝仰起下巴,指尖飞速像眼角挑抹去,带走不合时宜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