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
他这样问。奉星如立刻觉察他话里的怀疑,一个男人对妻子忠贞的怀疑,何其荒谬,可笑。但他还是捺着脾气回答:“酒店。同事去逛街,刚才给我送夜宵来。”其实他撒了个谎,他在酒店不假,但来人并非同事是格斗营里他带过的学员,郑国平安排他陪奉星如故地重游。他不欲柏兰冈再盯着这个话题,因此转口问道:“刚才说到审计,怎么了?”
男人那边没有马上应答,像是思忖,他一定还对奉星如怀有疑虑。奉星如在他的鼻息里吊起谨慎柏兰冈何其敏锐,奉星如最怕他怀疑。奉星如知道,在心计上,他一定敌不过柏兰冈。
好在男人接受了他的说辞不管他心里信不信,至少教奉星如松了口气。“审计说,你有一笔消费,正好在我们结婚之前。”
奉星如低头凝视,酒店地毯上的花纹在昏黄的灯下团团膨胀,这是他第二次回答,每一次都是坦陈不假,他不住思索,男人是否已经得知,他现在是拷问,还是求证。
“有的,一只积家表,本来要当做结婚礼物的。”
“本来?”
“您好像不是很喜欢。”
柏兰冈哑然,如果此言不假,拿出十万买一只手表,这一定是奉星如当年十分贵重的心意。说不上怅惘或者失落,柏兰冈只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参差相错的岁月里慢慢遗漏了。他抹了把脸:“我不喜欢?”
奉星如听见男人那把嗓音沉闷下去:“奉星如,我甚至没有见过它。”
世事促狭,奉星如再次受了它的捉弄。他曾经以为那是男人对他的诚意、他们这一场龌鹾婚姻的蔑视,原来男人对他的诚意、他的心意一无所知。一时间,奉星如甚至比不出哪一个更荒诞、更残酷。
作者的话:他娘的终于憋出来了
70
虽说柏兰冈没有催促,但奉星如还是提前向郑国平辞别他本来就是以考察的名义来的,本不宜久留。在这由他们原单位撤编重新改组的基地里转了两天,看了看新鲜血液们的作训,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他辞别前最后一站是陈列室,当年他们宣誓的队旗,如今高束墙垣,终于也成了需要瞻仰的历史。郑团长没有向陪同的士兵告知奉星如的身份,因此当那后生用一种遥远的口吻为他解说墙上一面面旗帜的来历,奉星如礼貌地倾听,不曾打断他,或有后生遗漏抑或不知情而省略之处,他亦不添描补。后生不知道,他所诠释的忠义与荣耀,勇气和侥幸、一切骇人听闻而惊心动魄的死生,正活着站在他眼前。比起人们对历史浓墨重彩的猜测,他远不如臆想里鲜活。后生描述那些澎湃过往,试图从他神色里捕捉少许动容,可惜他如此寡淡,只有些许灰色的缅怀。他的调子太灰,连光影明暗都有限,后生免不了在心里生疑:眼前的人,当真也走过他们的路?
他无法想象奉星如峥嵘葳蕤的模样。
他登车时无人来送郑国平抽调去了,还坚守的老熟人寥寥无几,好在奉星如也不介意虚礼,他在上车前回望了望,仿佛他们撤编的那天。
他划开屏幕,给柏兰冈报完他即将归途,退出来,瞥见郑国平的对话框,犹豫地一停。
他已将离婚的事告诉老团长。彼时他们挨着宿舍门廊,楼下哄然一声叫好,他们的视线都飘掷去。两队兵在打球,篮球一下一下撞击地板的叩动声近在耳边,男人们的哄闹、鞋底在胶面上摩擦的刺耳杂音,就在这样的热切的观摩里,奉星如坦陈了。
或许郑国平早有预料,或许到了他的年纪,见过太多风波起伏,再没有什么令他惊动了。他听完奉星如简短的陈述,先夹着他的烟吸上两口,随后摸开烟盒,清点支数。
灰茫茫的烟雾里,他这样平静,倒是免去了惨淡。奉星如有心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