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议的草拟改了三个版本,敲定终版后,总算到了正式签署的日子。也不知为何他们都没有很正视它,牵扯不清的过程太漫长,已消耗了彼此的精力;又或许他们的婚姻缔结得不由衷,结束得也不光彩,因此谁也不愿正眼看待它的消亡。他们没有择一个良日,柏兰冈列了三两个空档,奉星如随便捡了个周五礼拜五,请假仿佛比其他工作日更理直气壮些。

他驱车赶上坪山,园圃修缮了一半,这回不用再长长地步行入内,他的车轮惊飞一群落在草坪上啄泥沙的山雀。土肥发酵,天气又暖,夹着回潮,那酸腻腻的刺鼻味沤得顶心顶肺。奉星如皱着眉头在廊下等了等,管家急忙迎接,已经看见了他掩盖不及的神色,立马也垮下脸诉苦:“您久等了,哎呀我就跟他们说不要用这种肥,现在还没回南就臭得……”

这是他的一种亲近的技巧,以示与来客同气连枝。何况奉星如怎么说也是这屋檐下半个主人,即便他与柏家缘分到头,他却不愿太生疏。

“您要不要上楼坐坐?二少爷没下班那么快,律师跟公证也要点时间。”

奉星如谢过他的殷勤,只在客厅里等候。后来律师一行先到了,他们寒暄片刻,窗外响起引擎制动声响,落在人心上,奉星如无端回想起张爱玲的小说,像那沦陷岁月里码头上拉响的汽笛。他们是为避难,奉星如听着男人一下响过一下的鞋跟声,有些惨淡地自乐,他不为避难,但也算新生。

男人视线在他这里审了一审,奉星如只点个头,喊他一声二爷,他撇开脸同律师们招呼。这就算人齐了。他们坐下来,律师宣读一项项条款,第三方公证咔咔影像、记录、核算。柏夫人推病不来,早早地便回她的居所休养了,奉星如猜测恐怕是这场景太寒她的心,也太丢她的脸,她懒怠再看自己,索性眼不见为净。

要签字时,远远地传来阻拦不及的嘈杂,脚步凌乱,奉星如略分了分神,忽而一声仓促的呼唤,他们都展眼望去。“星如哥,哥!”

柏千乐脸色煞白,奉星如当着他的眼,签下“奉星如”三字,他用的是复刻版的金笔,旋回笔盖了,墨痕犹生。柏千乐唇瓣嗫喏着,一对杏眼张圆了,他阖上唇,看看奉星如,望望柏兰冈,一干人与他对视,他仓皇而迷茫。他像失了声:“哥,你不要我了?”

“你真不要我了,你答应过我的。”

“千乐。”警示一般的低唤,奉星如对上那双眉眼,红痣像洗不去的朱砂墨点。往常总是很看不惯他的柏淑美,倒是与他相视了片刻,才转走视线。

“大校,书记的电话。”柏淑美的副官清了清嗓子,柏淑美对律师点头,自顾接电话去了。他一走,律师缓和地笑:“千乐少爷舍不得奉先生。”

柏兰冈签字收笔,他一副似笑非笑的鄙薄神气,奉星如像着了刺。他仰靠着靠枕,抬抬下巴,简直颐指气使:“你回来干什么,材料写完了?”

“交给大伯看过了,没问题他放我回来的。”柏千乐扭过头,听见他意味不明地嗤了一声。柏兰冈立刻了然,想必是柏闲璋又授意了。他这好大哥,睡了弟媳之后,倒是分外上心。何其荒谬,柏兰冈眼底的讽刺几乎弹压不住,离婚之际,他的婚姻里布满了旁人乌七八糟的指印。

他意兴阑珊,抓起杯子灌了一口,管他是茶是酒,杯底磕在台面上,奉星如眼皮霎着跳了跳。“还有吗?”

公证忙着拍照,律师翻了翻,一连递下好几份,“签完这些。”

柏兰冈是看也不看了,律师摆一份他签一份,刷刷刷地只剩他飞快翻页的摩擦。奉星如没机会落笔,他那份叫柏千乐拿去了,柏千乐正肃着眉眼一项项审查,良久,他才递回给奉星如。他问律师:“没有亏的吧?”

律师好笑,“哪里能。”他看了眼奉星如,很老道地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