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千乐吞了口口水,他抹了把脸,酝酿了这么多日夜,终于将这盘踞他心头、折磨他每个入睡的疑虑向柏闲璋吐露:“大伯,五爷他十几年前,是不是去了荒星,他去那里,究竟做了什么?在那里在那里,”他的话音变得磕巴又艰涩,“他在荒星上,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我查过了,星如哥就在那里出生,他读高中的年纪,正好是五爷他降落那边的第一年。”

柏闲璋竖起手掌,打住他的话头,他眸色严峻,起身,沉沉道:“去书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佣人们已经交手垂立在门口,他们前后走出后,佣人们悄声而轻快地入内收捡。柏千乐踩着他的脚步落在他身后,看着柏闲璋在前方宽阔的肩背,坚实沉稳,好像能扛起一切风霜雨雪,他是顶天立地的柏家大少爷,为柏家撑起枝繁叶茂,荫蔽了他们这些小辈那么多年。他撑起柏家的天,他是柏家的天。

以后,他的肩膀,能像男人一样,扛起家业,埋下秘辛吗?撑起一家荣华富贵,遮下一地暗虱祸虫。哪怕面对即将到来的巨浪滔天,也能握稳航向,从不迷失。

柏千乐忽然迷惘,他低头,眼里映着檀紫色的刺绣地毯,这地毯年岁比他久远多了,见证过多少失落彷徨、多少争执辱骂、多少春风得意、多少平步青云,像一条绣满辉煌的檀紫色宁静长河,默默无声。

他甚至在隐秘的恩怨情仇前,都失去了定力。又如何如何在动荡的局势里,稳住摇摆的船身,撑起柏家下一个百年?有人认为他会是下一个柏闲璋,有人期待他是下一个柏闲璋,有人不希望他接过权柄,不该是他成为柏闲璋。柏千乐站在书房门前,脚下踌躇,磨着地毯,他生出突兀的懊悔,他想,他是否不应捅破这层窗户纸,是否应当维持柏淑美和奉星如之间那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

有句话说得不错,不应轻率地展开调查,假如我们无法预知结果。*

其实柏千乐的描述很简短,他只提了几个疑问,柏淑美当年为何从首都军区突然下放到边疆,还是荒星那种偏僻荒凉的地方;他作为军部冉冉的新星,为何甘愿忍受放逐,中断自己正无限光辉的前程;他在那里遇到的人,究竟是不是奉星如,而他为何回来多年,不婚不娶,一提到联姻就翻脸,他这几年,究竟,是否还对什么人念念不忘。

柏闲璋听完,斟酌许久,他按下柏千乐那些太联翩的浮想,谨慎地沉默,最后让他不要对任何人轻言漫语,他说他会查柏淑美在边星的日子,但他也回答了柏千乐的一些问题关于柏淑美下放到荒星的缘由和始末。

出乎柏千乐的意料,通过他口述的那些往事,柏淑美竟显出刚烈不屈的铁骨铮铮来柏千乐在脑海里飞速揣摩,一点都不意外了。柏淑美确然是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如今他稳重了许多,也还有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狠辣,何况将近二十年前,正是年轻气盛、轻狂矜骄的他?

柏千乐也完全理解了,柏淑美对柏兰冈的那句斥责没出息,他是恨,遗憾与愤恨,恨他们的妥协、退让,毫不抗争。

他这些年不婚不娶,提到联姻就反脸,正是他那么多年的抗争,不全是余情未了的缘故,他心气如铁刚硬,见不得软弱。他不向柏夫人妥协也不向军部、乃至中央低头,他不受任何一点淫威胁迫。

他那样强硬,柏夫人终于对他心死夫人生平要强,头一次服输,再也不逼着他见哪家公子小姐,结什么天作之合。

柏千乐满腹沉重回到自己房里,他经过柏淑美的房间,柏淑美已经被副官叫走了,他的门前一片冷清孤寂。像是什么坚决的抗拒。柏千乐错开步伐,在窗边不经意瞥见,楼下露台边翘腿歪着一道身影,黑暗里亮着一点猩红烟火。

柏兰冈的侧脸笼罩在灰蓝的烟雾里,他身影缄默,也不知是否眺望着黑暗里的群山,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