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明月西沉东方欲晓,才似哭累了的婴孩一般渐渐低下去,终于归于无声。
丁鉴暗骂叫那姓陆的小子耍了,对面说不定就派了一个擂战鼓的一个吹芦管的,不晓得藏在哪个犄角旮旯捣鬼。漠北军营内俱松了口气,被这曲调催磨了一夜身心俱疲,准备吩咐炊事开伙。
然而还不等令下完,喊杀声便忽然同时震天响起,瞬间冲破了略微有些松动的防线,四面兵马压境而来。
漠北军士虽立时整装上阵,但这片刻混乱,却又足以让他们失了先机。一时汉戎人马混战在一处,雍州城守军本为先锋,此时却从何诰之令在不知不觉中且战且退,状似不敌丁鉴所率精锐,但却渐渐将战场引离漠北营帐,向开阔的戈壁上引去。
而守军战力自然逊于虎师远矣,瓮中捉鳖的活轮不到他们来做,左右撤开为李岐、覃岳两队腾地儿。一时间虎师令四方响起,敌人烦扰不堪虎师却井然变阵。但也不得不承认蛮夷果然蛮夷,哪怕虎师受过昭王的魔鬼训练一个个骁勇无比,此时硬碰硬,交手仍不轻松。
眼看着天光大亮,丁鉴在僵持中却正见远方地平线上一队兵马如风卷残云而来,当先那人银甲红袍,身披漫天朝晖,遥遥朗声喝道:
“丁兄!”
丁鉴猛然被叫,一时又惊又怒,催马便上前迎战。陆令从恣意笑着,扬臂将一件物什扔给对方,丁鉴凌空接住,才发现是那日被夺了的手戟。
“丁兄何时还本王的头盔?”
丁鉴却不与他玩笑,兵刃相接立刻斗在一处。两人酣战良久难分胜负,虎师势头却要渐渐压在北人之上,丁鉴无奈,只得指挥兵马退出重围,一面还得提防陆令从提着枪穷追不舍。然而令他惊诧的是,这向来一骑当先的昭王竟没有跟上来,而是命令官吹角指挥余部追击,只在冲杀间隙回首遥遥望了丁鉴离去方向一眼,似有深意。
倒不是陆令从清心寡欲不想邀这功,一方面他与丁鉴不分上下,若不能干脆杀了对方又不能招降,便没有纠缠下去的意义。另一方面,放丁鉴归去,也是因为此前私下议及如何应对此人时,谢竟曾言:
“汉人事戎狄之君必有缘故,倘如强收,身降心不降恐难为我所用,反成祸患,倒不如摸透底细再作打算。”
李岐等人乘胜追击不提,这一次直捣丁鉴的大本营,守兵折损近半,谢竟又指挥着雍州守军让位后顺手纵了把火,借晨风的走势燃起了囤积粮草的数排帐房,目的达到,旋即便不再恋战,依令回城。
太守府议事厅内,诸将官商议过虎师拔营之后雍州该如何布防、以及这半年该如何军备,已然是日头高悬,早就过了午时,总算一件要事得了。尽管北人此番不可能完全死心退兵,但到底伤及元气,必然也会多不少顾虑与犹疑,雍州守军此刻士气正盛,只要沉下心来据势稳守,几不可能再出现危及城池的情况。
外面下人来报说午膳得了,何诰正欲招呼众人移步入座,陆令从却忽然转向他,道:“何大人,还有一件要事,须得与您交代清楚。”
何诰看他面色肃然,立刻命左右回避,陆令从一挥手,几名副将也识趣地告退。不过须臾间,厅门关上,室内便只剩下何诰、陆令从与谢竟三人。
“吴芷,你要不先……”何诰茫然地看着谢竟,客套地伸手指了指门的方向。
他话没说完,却猝不及防眼见着昭王和谢竟两人并肩在他面前半跪了下来,不等他惊愕于陆令从对他行此大礼,对方说出口的话又直接让他一震,难以置信地定在了原地。
“何大人这一年来收容内子和小女的大恩,我一家日后定然肝脑涂地以报。”
何诰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先看一看陆令从,又看一看一旁同在行礼的谢竟,连伸出去准备扶人的手也忘了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