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忽“嘶”一声:“日子都过糊涂了,明儿初几了,也不晓得药堂开门了不曾。”

徐甲忙道:“回王妃的话,明日是初七。”

谢竟扳着指头算了两下,“初七,初七”,随即突然顿住,抬起眸望向陆令从。

陆令从被他盯了片刻,也恍然反应过来,不再拿话揶揄,只沉沉与谢竟对视。

十二年前,贞祐八年元月初七,良辰吉日,昭王与王妃合卺结发,成百岁之好。

六.一

回忆

五更,谢府南院。

谢竟晚睡早起,一夜缠梦,美梦噩梦参半,鸡鸣时一啼将他惊起,冷汗湿了寝衣和后背,心慌得跳如擂鼓。

埋在滚烫的盥洗水中闭着气时,谢竟昏昏然想,十有八九是因为他父亲昨夜那一番话。

出浴后拭净全身,小厮在隔间外候着,为他换上正红吉服,衣间织绣着蹙金孔雀,栩栩欲飞。

转入卧室,在镜台前面南坐下,婢子们便鱼贯而入给他梳发。谢竟没有及冠,也不用管少女丫髻和妇人云鬟的区别,更不必戴凤冠、遮盖头,只以红丝绦将长发拢起,再加金束发与金簪便够。

丫鬟留神到了谢竟的憔悴,按说他一向肤色如玉,更不必敷粉,此时却在嫁衣映衬下显出几分苍白来。

于是小声请示他是否要薄施些妆,谢竟从来没有试过这些玩意儿,便摇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没有盖头,等会儿出去一路要让人盯着瞧,面色太差也不合礼制,还白惹家人担心,便招手唤来捧着脂粉的侍女,捻了薄薄一张朱赤的花片在下唇珠处一点,两瓣碰起来一抿,镜中看去,正如一滴血珠落在唇中央。

加上隽浓眉眼,顿时压住了华服,显出昳丽清贵来。

丫鬟见谢竟收拾停当,便又唤进姚氏与开脸的全福妇人。那妇人四旬上下,笑起来眼也眯得看不见,进屋先说了好一通吉祥话,然后取了棉线、铜钱,除去谢竟面颊上细小的绒毛,又将一对鬓角处的丝缕碎发削剪干净,看谢竟疼得龇牙咧嘴她也不停手,只管笑着。

姚氏看着也皱眉,“嘶”一声,安慰:“就好了。”

王府迎亲的喜娘是陆令从的舅母,便依规矩要前后催妆三次,谢竟推拒两次,到最后一回还得等上一时半刻,才能开房门出去,为的是表示眷念娘家,不愿出嫁。

谢竟琢磨着,其实有时候“催妆”可能不光是一种礼俗,他昔年见识过姚氏于归时的满头珠翠,照那种繁复穿插的架势,没准儿就是要真催上三次才能紧赶慢赶打扮好。

但他自己却又没什么可收拾的,那妇人给他开过脸便退下去,他母亲又进来,与谢竟、姚氏三人坐在那里,生生干等着。

一时缄默,谢竟百无聊赖地垂头嗅了嗅袖间,有阵阵梅花幽香。他平日没有熏香的习惯,这不知是谁的主意,想来打听到了昭王素爱梅,王府更是栽植数十株珍奇品种,所以投其所好。

谢夫人此前数日零零星星嘱咐过太多话,此刻临门一脚竟有些语塞,苦想了半日,才忽然道:“你九岁,也是这时节,除夕我带着你进去叩头,西宫里与殿下照过一面。”

谢竟扬起眉,瞪圆了眼睛:“我全不记得。”

谢夫人似乎有些感慨:“那时候只当萍水相逢,谁又能记得谁呢?拢共也只待了小半日。”

谢竟有些难以置信:“宫里一寸光阴一寸金,小半日怎么也值百两了。”

谢夫人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伸手指点一点他的鼻尖:“你怕什么,又没丢人没现眼的,殿下还拿点心给你吃,又带你打雪仗。”

谢竟捕捉到了关键点,皱眉:“金陵这点雪还能打得起来?”

姚氏笑骂他:“再不济十年里也有一两年要下场大的,你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