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席上推杯换盏声全停了,都嗅出天家父子之间的火药味来,没人敢轻易打破沉寂。皇帝却权作无事发生,当真不再睬陆令从,只是扬了扬手,示意起歌舞。内监上来要将猗云牵走,白马起初纹丝不动,主人打了个呼哨,它才不情不愿地挪步走了。

陆令从便一个人直直跪在阶下,身后是乐伎轻歌曼舞,花团锦簇,两侧是群臣各怀心思,阒然注目。

良久后,皇帝又率先出声,拣了一件不大不小的国事,漫不经心地询问有司,相关官员慌忙起身,浮夸地说了几句吉祥话,众臣便像被上了发条,出奇一致地戴上面具,开始表演失真的宾主尽欢一团和气。

不知过了多久,更深寒意盛,杯空酒冷,皇帝撂下盅,又扬了扬手,道“散了罢,众位卿家自便”,于是乌泱泱的人又浪一般站起身来,躬身作揖,渐次散去。

谢竟路过陆令从身边时瞟了他一眼,闻到隐隐一阵酒气,陆令从却没抬头,更没看他。

他跟着父兄家人往宫门处走去,就听身后渐行渐远的对答:

“晾了这些时候,现下可想清楚了?”

“儿臣一向清楚得很。”

“清楚不清楚不晓得,你一向最看重你母亲和妹妹却是不假。”

“生母幼妹,除了儿臣,还可以仰仗谁?”

“你不去洛邑,是因不愿离了你母亲和妹妹;可子奉,你有没有想过,‘抗旨不遵’牵连到她们二人身上,又是何等罪过?”

身后沉默片刻,谢翊的脚步也顿了一顿,显是同样在留意听着。谢竟听到“洛邑”二字愣了一下,思绪飞快翻涌,隐约有了猜测。

陆令从缄口半晌,才道:“母亲是父皇的嫔妃,妹妹是父皇的亲女。父皇的看重,绝不在儿臣之下。”

皇帝语气不善:“方才说的不还是‘除了你无人可以仰仗’?”

陆令从想了想,踌躇些时,终是道:“您是前朝后宫、四海九州的君父,人人都可以仰仗您,所以人人也都仰仗不得您。”

谢竟暗咋陆令从没醉可是昏了头,这样冒犯天颜的话也敢往外说。“洛邑”是昭王的封地,他从两人的对话基本可以判断,是皇帝要求陆令从成亲之后便离开京城就藩,远走洛邑,陆令从自然是舍不下母亲和妹妹,执意不从。

“古来诸皇子皆是成亲之后去国就藩,你今日抗了旨,来日也有百官万民,人言迫你。”

“那索性不要成这门亲,如此既无纷纷流言之困扰,更能常在父皇母亲膝下侍奉,岂不大家痛快?”

谢翊闻言脚步一刹,谢夫人与姚氏面面相觑,这是谢家众人头一回听到昭王开诚布公地谈对这门亲事的主张,却不想竟是临门一脚干脆拒婚。

谢竟捏紧了汗湿手心,却听皇帝并未动怒,连声调也不曾抬高一点,只是淡淡道:

“谢御史还没走远,你便追上去,代朕问一问谢家的意思。若人家愿意,便将送去的聘礼讨回来罢。”

谢竟霎时了然,后背发凉,皇帝这番话从一开始就不是只说给陆令从一个人听,显然是心知肚明谢家众人竖着耳朵在听,有意为之。

他心念急转,还不等谢翊阻止已经蓦地转回身,逆着人潮大步走回阶下,驻足,撩起衣袍下摆,跪在了陆令从身边。

谢竟叩首长拜,凛声道:“殿下言出无心,实乃情急,谢家与昭王府同进退,千过万错,竟理当与殿下共担。”

四.四

谢竟跪下来的时候动作太急,膝头在御道的嶙峋砖缝上磕了一下,估计青了。

他感觉到身边陆令从的肩颤了一颤,但后者没有侧过头来看他,只是不自觉地将拇指握在手心里,施力攥了攥。

斜坐在殿上的皇帝没说话,也没回应,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