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正揉着酸困的颈子,闻言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摇头。

陆令从笑道:“放一百二十个心,没胆子登贵府的门,就捎你到公车门罢了。”

入夜后谢府的马车只能等在宫门口,虽也不算太远,但徒步走也得走上些功夫。谢竟琢磨了片刻,点一点头,应允道:“有劳。”

陆令从让他先登车,谢竟甫一进去,把宫灯放好,便扫见车中小几的锦匣上放着两个精巧的冰裂纹瓷罐,挑眉“哟”了一声:

“殿下还擦胭脂呢?”

“真真这些日子在王府住着,我娘嫌外头制的胭脂膏子不干净,一定要我给她捎宫里的出去。”陆令从跟在他后面,大步跨上来撩袍坐定,睨了他一眼,解释完又哼笑一下:

“都是白搭,那丫头如今撒了欢蓬头垢面的,根本不碰这玩意儿。”

语罢顺手取过放在角落里的食盒,移开盖子,淡淡的甜香立刻便在车内荡开。他取出其中的白釉小碟儿,递给谢竟:“没吃饱罢?”

谢竟一愣,垂眸瞧去,却是几枚桂花杏仁豆腐,明黄和雪白掩映,将金陵早秋的色味全盛在盘中了。

“也是你做的?”他犹豫一下接了,问。

陆令从点头,自己也捏了一块:“孝敬我娘的,做多了没吃完,剩下这些。”

谢竟尝了一口,对于惯了北方菜肴的舌尖来说稍稍有些甜,但也不至于腻。这是他第二次尝陆令从做的食物,虽然不完全合胃口,但也必须承认,的确是好厨艺。

他便道:“今晚多谢你。”

陆令从摆摆手,却问:“我与父皇进去的时候,你跪在地上做什么?席间也局促得紧。”

谢竟没料到他看见了,想了想,还是没有将方才的插曲讲与他听。毕竟自己是真心实意为了陆令章好,又没有故意乱讲一气误人子弟,也没有削减太多任务,只不过换了种形式而已,皇后并不能治他的罪,今日发难,应该更多还是为了宣示权威她只是要谢竟听她的话,并不在意这话正确与否。

于是谢竟斟酌了一下措辞,道:“没什么,回话而已。我只是觉得皇后……不太喜欢我。”

“她肯定不喜欢你,”陆令从勾了勾嘴角,一副“这还用觉得”的表情,斩钉截铁,“你太慧黠了。母后最不喜欢聪明人。”

“哦,”谢竟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把剩下的小半块杏仁豆腐送进口中,一丝不苟地咀嚼干净,又问:“吴贵妃喜欢聪明人吗?”

陆令从这回失笑出声,乐了好半天才道:“她也分不出什么人聪明什么人不聪明。她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谢竟见他笑得开怀,顿了顿,随即挪开视线,挑起侧面的小帘,回望了望夜色中的临海殿,天尽头最后的夕光给重檐庑殿顶描出一线轮廓,寂穆伫立,宛如一座沉肃恢弘的陵寝。

那一瞬间王氏的乖僻、阴鸷与寡言似乎全都有了由来。谢竟忽然想到,倘若有朝一日是此时坐在他身旁的少年登上了帝位,临海殿的主人便将会是他自己,那么随之而来的,或许他将不得不与很多人共享陆令从,他的孩子也将不得不与很多人共享父亲。

真到那时,他想,自己这个皇后做得又能比王氏豁然多少?

车驾悠悠晃晃渐行渐远,谢竟放下帘子,双手撂回膝上,盯着宫灯的纱罩发怔。陆令从亦没有再开口,不知在思量什么。

两厢静默良久,直到听见公车门侍卫换防的口令,车夫“吁”一声唤停了舆马时,谢竟终于动了。

他打开其中一个瓷罐的盖子,小指轻蘸了一块秾艳的胭脂,在陆令从惊愕的眼神中拉过他的衣袖,将白色的里衬从袖管中扯出一段来,用指尖在那上面飞快地写了几枚小字。

然后倏地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