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令从说着便打算起身,谢竟伸手要按住他:“用不着,左右白日里也能见面。”

但没能按回去,陆令从已然掀开被子下了床,推门出去对着廊下吩咐了两句什么,回来拾起床角堆叠着的衣袍,望着谢竟:“下来吧,伺候你梳洗。”

谢竟不动:“你看外面也有人,仆妇们也都起了身,一路回去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

陆令从有些好笑,无奈道:“外面还是昨儿那俩孩子。我不过去就是了,你等下把我给小祖宗的红包捎回去。”

谢竟换了衣裳在镜台前坐下来,半阖起眼睛补着一时半刻的浅眠,陆令从站在他身后,一手按着他的肩,另一手拿着篦子在他发间梳着,力道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地缓解了谢竟缺觉带来的头痛。

梳了半晌,为他束起发来,外面正传来叩门声,尚显稚嫩的嗓音响起:“殿下,盥洗的热水来了。”

谢竟闻声睁眼,环顾四周寻找暂避的地方,陆令从却没给他躲起来的时间,道:“进。”

便见昨夜先开口的那少年推门进来,先是中规中矩地将铜盆放在角落里的盆架上,随即抬起眼来本打算行礼知会一声便退出去,然后便震惊地发现,他们没能拦得下的“吴先生”此刻正坐在镜台前,一缕发梢还被牵在昭王殿下的手中。

谢竟来不及避,索性破罐破摔地与那目瞪口呆的少年对视着,本来没打算解释,可望着那眉眼间掩不住的稚气,又不禁问了一句:“你多大了?”

少年不自觉答:“十五。”也没意识到问话的人并非他名正言顺的主子。

谢竟有些惊讶,转回头用上目线望陆令从,疑道:“比青儿也大不了几岁,这么小就投军?”

陆令从弯下腰,在他耳侧轻道:“他和他哥哥是军中遗孤,从家乡辗转寻来一定要从戎,我便将他们留下了,只做亲卫,不上战场。”

谢竟哑然。重逢后他从未主动与陆令从言及虎师之事,这支武装毕竟是陆令从一手经营起来的,从无到有,其间诸多琐碎内幕,谢竟并不了解也无法置喙。

故而他这一向只记得虎师所向披靡从无败绩,却从未细想过一将功成背后到底是万骨枯,遗属如何安置、该给多少抚恤贴补,全都是陆令从面临的难题。譬如这一对兄弟,与其说他们是昭王“亲卫”,倒不如说是昭王寻了个由头把他们放在身边眼前,庇护着拉扯着长大成人。

可是他能护得了一家,护不了千家万家。朝廷每年拨给虎师的饷银不可能十分富余,大头自然是先紧着粮草兵刃,三万精骑烧过一遍,估计很难留下太多。剩下的空缺想必是昭王自掏腰包,谢竟算了算,大约一方面来自王府,另一方面来自陆令从托他舅舅周转的产业。

少时不知柴米贵,挥霍起来毫不吝惜,年长了些心里有了计较,才懂得每年从王府积蓄中拿出可观的一笔托吴家置办些生意产业,以备不时之需。

谢竟庆幸的是这些账目没有明面上写在他的名下,否则当年随着他被废离府,也都该被抄检一空。

他便道:“昨儿给你们添麻烦了。”

少年一怔:“不麻烦,李将军说免了值夜,我和我哥早上才过来。”

谢竟笑道:“放我进来是坏了军中的规矩,你们二人公事公办,原是该赏的。”

陆令从昨晚在床上为了逗他也说过这话,虽然不正经,但道理没错。何况他看着这早早失怙的少年,难免想起一个人留在金陵的陆书青,便不由得生出垂怜。

少年受宠若惊地“哦”了一声,愣愣讲了句谢,大概清楚不该谢“吴先生”,却也不知该谢谁。

陆令从适时添道:“往后不论是军中还是回了京城王府中,王妃皆可自由出入,不必阻拦通报。今日之事,也不要对旁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