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其实知道女儿今日的行踪陆令从怕他担心,傍晚遣了人来传过话。但他还是很给面子地顺着她往下问:“去哪里了?”

陆书宁数了几个地方,特意强调,她是领着她爹专程造访了谢竟平日总带她去的那些食肆、摊市,“但有好几家都不开张,爹后来是在东市买的菜。”

谢竟闻言,愣了半晌才道:“若是在金陵,商户年夜也是照旧营业的,你若实在无聊也不愁没去处。”

陆书宁没有察觉出他的暗示:“我不无聊,我有爹陪着啊。”

谢竟眸光微动:“喜欢你爹陪你?”

陆书宁不解:“当然喜欢。”

“这几年未曾谋面,也不觉得生疏?”

陆书宁滞了片刻,笃定道:“虽说好久不见,可是心里时时挂念着,便像是朝夕相对一般。”

“那等春天到了,”谢竟偏了偏头望着她,“就回乡去,回家去,回爹爹身边去,可不可以?”

陆书宁在母亲面前心思还是细腻的,当即听出了谢竟的弦外音,讷讷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谢竟没立刻应答,而是想了想,用下颌角蹭了蹭陆书宁毛茸茸的发顶,才开口缓缓道:“在宫内,神龙殿外的石阶有三十九级,左、中、右三条御道,当中是雕了双龙戏珠的丹陛,从前只有祖父一个人能走,如今只有叔父一个人能走。”

他垂下眼与陆书宁对视:“有些路是非得要一个人去走的,纵然亲如父母兄长,也终究只能陪你一程。”

陆书宁神色有些困惑,恹恹地耷拉着眼睛,谢竟伸手把她眉心那一点微微的褶皱抚平,温声道:“所以,离家的路本该母亲一个人走,你只是陪了母亲一程,回家的路便也只能你一个人走。”

他没有向她避讳过这些年发生在昭王府和谢家的变故,陆书宁虽然理不清其间阴谋阳谋弯弯绕绕,但却很明白她的母亲是因为不被金陵“欢迎”所以才远走他乡的。

从沐浴过后到钻进被窝,陆书宁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谢竟瞧着她,有些后悔挑除夕夜这个节骨眼儿来讲这些伤怀事,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些说明白也能多给她点时间接受。

许是因为午后外出、夜里闹腾得有些累了,谢竟写完手上的东西一抬头,发现陆书宁已经缩成一团睡了。他给她掖实了被角,放下帐子,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厢房。

太守府尚有不少仆妇未眠,谢竟想要往客房所在的东院去,只能绕了路避开人多的地方。然而他没料到年三十院门前还有昭王亲卫上夜,两个半大少年看起来都没及冠,只认识谢竟作为“太守府幕僚”的这一重身份,客气而公事公办地问“吴先生深夜造访可是有要事,我二人可代为通传殿下”,把谢竟搞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语塞,好不尴尬。

所幸正碰到李岐掩了门走出来,有些茫然地在谢竟和两名亲卫之间打量了几回合,猛然醒悟过来,哭笑不得地一边念叨“榆木脑袋”一边推着二人往院外走,两个少年还困扰又忿忿地转回头,看谢竟畅通无阻地走到廊下叩门,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尽忠职守反而还被嫌弃。

没人开门,只是传来一声“进”,谢竟推门而入,还没在四下昏暗里寻到陆令从的踪影,便听对方不耐的嗓音从内室传来:“你有话能不能一次说完,回马枪能杀对面就别杀自己人。”

还当他是李岐呢。谢竟没作声,朝着话音传来的方向又走了几步,便见陆令从背对着他站在内室的窗边,衣襟半敞发尾微湿,想是刚沐浴过,正借着烛火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剑鞘。

这倒不是枕戈待旦的信号,只是他的习惯,谢竟知道。

他放轻了动静靠近,其实从踏进内室陆令从就该能分辨出他与李岐脚步的区别,但也许太专注于手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