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贞祐七年,皇帝并未给他与陆令从赐下婚约,他们成了疏离客套的点头之交,各自嫁娶了某一位面目模糊的生人。谢竟的仕途依旧从翰林院编修、入临海殿昼讲开始,理所当然地被陆令章信赖、被王皇后拉拢。

王谢二族在皇帝秘而不宣的授意下,延续了晋时的同气连枝,与不知得了哪些士族、臣子扶持的陆令从斗得不亦乐乎,结果也相去不远相府改遗诏、逼走昭王,几年之后陆令从杀回京来夺权篡位,谢家遭连坐,一样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至于谢竟自己,很不幸,被陆令从亲手弑于剑下。

然而最颠倒错乱、也最可怖之处在于,梦中那个际遇截然不同的谢竟体内,却住着现实中这个年届而立、为人妻母的生魂。

从头至尾,他如同被溺在漆黑的湖水中,想要挣扎、摆脱,却被一双力大无穷的手扼住脖颈,锁住四肢,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朝无可挽回的悲剧脱缰狂奔而去。谢竟在心中质问“你不认识我了么”,可是于陆令从而言,他只是一个相斗数年、令人棘手的政敌而已。

最后一刻,谢竟甚至能感觉到陆令从扯着他的头发高举起剑,他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子奉”便猛地睁开眼,浑身冷汗,惊魂未定。

“……魇住了?”

谢竟僵了一下,骤然直起身,抹了一把睡意朦胧的脸,确认自己真的已经醒来。

他看到陆令从的手顿在半空中,显然刚从他发间抬起来,梦中,脑后的触感就来源于对方的抚摸。

谢竟跪坐在陆令从榻边,顾不得睡姿带来的酸困,只是瞪大了眼,怔怔望定了他。

陆令从嗓音沙哑:“我记得我沿着无定河北岸一直走,一直找,忽然看到你朝我奔来,穿着那件红色的大氅……雪停了么?”

谢竟下意识转头看向窗外,金陵的雪早就停了。可疆线最北端,那场将陆令真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都掩埋掉的大雪,也许这一生,都会在他们心中无穷无尽地下着。

床帐内窸窣一阵,谢竟回神,看到陆令从撑了一下胳膊,坐起身来,慌忙又上手去扶他。

陆令从轻握住他的肘,不容置疑地要将他拉到近前:“不要跪在那里,上来,让我抱抱你。”

谢竟垂眸,避开与他直视,但到底还是挨着床沿坐了,面对着面偎入陆令从怀中。

“怎么不作声?”陆令从似乎倦意未消,只耳语道,“张延当日说你会被我害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这句话我耿耿于怀,既怕你一避再避,又怕我把你强留身边真要害苦了你。可如今一睁眼,看见你还在这里,便晓得你到底还是接下后位这个烫手山芋了。”

谢竟只是颤声道:“为什么要留那道血衣诏?真有那么想立我为后,何不等平安回到金陵再写一封黄绢赐我?在乎那十天半月呢?我十几年前抗不得旨,难道今日就抗得了?你做什么要在那冰天雪地里用血写呢!”

陆令从宽慰一般,一下一下捋着他的脊背,叹道:“这封册书我在心中默默草拟过无数次,每一词每一句都斟酌过千百遍,我早烂熟于胸,下手写时,自然一气呵成。”

“况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回不回得来。直到最后一刻,我才决定,非立这道遗诏不可。这一次字字写我心迹,没有人、也不可能有人作伪。”

谢竟的身体战栗着,狠下心冷道:“你的人都没有了,就是遗诏立了神女王母,又有什么用处?”

陆令从却摇了摇头:“我少时读史,读到晋景帝的发妻夏侯徽早亡,多年后本该追封,却因她生前景帝尚为魏臣,众人议其既无辅佐王基之德,又无统教后妃之化,‘追尊无经义可据’,名分不正,只好一拖再拖。”

“我在想,倘若我这回真的命丧黄泉,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