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由皇长子昭王陆令从继承大统;
其二,以昭王世子陆书青为储,无论后位归属何人、无论此后再有多少皇子出生,绝不可更易;
其三,昔日天子为昭王娶妃谢氏,谢家有王佐之才,谢氏有贤后之风。今谢家收羁在监,新帝当警于萧、王二族前车之鉴立谢氏为后,则谢家不可留;留谢家,则谢氏必死。
先帝在遗诏上对陆令从写道:“去孰留孰,尔可自行定夺。”
二七.四
明黄色丝绢被攥在谢竟手里,上面字句分明,与晦涩毫不沾边,直截了当地映入他与陆令从眼中。
谢竟瞬间明白了陆令从为什么会迟疑:他更了解先帝生前最后的态度,也许已经猜到了,遗诏上所谓“微妙”之处,远比继位者和储君更敏感。
他堪称平静地问:“你想过这封遗诏若真正现世,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么?”
陆令从一字一句道:“按照父皇的谋划,谢家那时已然坐实罪名下狱,王家不可能放弃这个手到擒来的机会,所以一旦父皇假死,王家没了最后一点顾虑,便会立刻完成对谢家的绞杀。然后遗诏公之于众,张延再将相府下剔骨弦的弑君之行昭告天下,到时候借此由头,便可用那枚犀角扳指号令羽林卫,名正言顺地清剿王家。”
“于是父皇先借王氏之手铲除谢家,等王氏肆无忌惮、现出祸心,再借张延与羽林卫对其秋后算账。最后他自己‘死而复生’,不论继续保留我的储君之位,还是另立令章,背后都没有了外戚隐忧。而他之所以立我,也并非对我有何期许,不过是为了保证青儿来日能平稳无争地践祚。”
“张延钟兆的背叛打乱了父皇的计划。这两人匿名将真遗诏的位置透露给王氏,于是假遗诏被伪造出来,储君改变,选择变成答案这都是王氏为自己上位正统性所做的矫饰。而父皇也是真的死了,再没有收网、对付王家的机会。”
他的目光投向神龙殿的后殿,那里曾是先帝起居之所:“就在抄检乌衣巷那一夜,父皇将我叫到御前,对我说他不会治你的罪。他说他虽不算喜欢你这个儿媳,但你还有诞育青儿的功劳。他说他知道我对你宠爱过甚,许我为你留一条活路……”
“……他写在遗诏之中的是一个选择题,而他其实早已替我给出了答案。”
殿内寂静良久,谢竟盯着那一句“谢家有王佐之才,谢氏有贤后之风”,怔怔地想,先帝为陆令从挑选他做王妃,乃至于来日为后,是看中了他什么呢?
看中了他年轻貌美,能长得君王盛宠;看中了他生下嫡子,能尽心抚养教导;还是看中了他的才能,可以事事为皇帝筹谋,做一个不受禄的内廷宰相?
他一个人顶了多少人的缺?讨天子欢心的佞幸宠妃,给帝王绵延子嗣的中宫,替人主分忧的能臣良相……他在相府手中是工具,在先帝手中一样是工具。先帝拿捏着他的七寸,太知道他必定会尽心竭力辅佐陆书青,所以有什么必要杀这样一具听话的木偶?
而最最令谢竟胆寒的是,并不是先帝动手把木偶雕凿成了这副模样,先帝只是看他看得太透了
这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我最初以为我家门之祸是王氏铲除异己的结果,到昨日才知是老师公报私仇的牺牲品,我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想若是这些都没有,若是按照先帝最初的决定,让你继位为君,那谢家总可以不必遭受灭顶之灾、安稳此生了罢?”
“但如今遗诏摆在人眼前,我才知道太后为什么说我始终看不透。就算没有王氏,没有张延,先帝撒手人寰,一切的党同伐异、新仇旧恨都不复存在,可谢家的命运还是被置于铡刀之下。谢家不是亡于党争、亡于迁怒、亡于仇恨,而是亡于千年以来悬于头顶、至高无上的皇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