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延无动于衷地听着,谢竟问:“老师,您不记得了么?”
静默良久,张延只道:“是你不记得了。”
“你第一回见我分明是在建宁十二年的正月,是你不记得了。”
谢竟与陆令从听到这个时间,俱是一愣。
张延从阶下转回身,逆着光直视谢竟:“建宁十二年正月十五,你在兰陵萧氏的宅邸附近偶遇一个妇人,她出入受限,你便替她传递了一封家书。”
谢竟看不清他的面容,往事在脑海中沉沉浮浮,穿过遥远的年月来到他的眼前。张延不是在信口开河。那年他来金陵过年,除了入西宫给吴氏请安、见到陆令从之外,确实在上元时节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事隔二十年,谢竟只能想起一些零星片段。那名妇人央求萧府家丁帮她送一封信,然而家丁态度强硬,似乎是不允许任何纸页书信被送出萧府。妇人哀求可怜,在佳节欢声之中格外刺耳。
他路过看见,想当然便上前去说,夫人不必担心,我过目成诵,您只把信给我读一遍,再告诉我送给何人,我能一字不漏地去背给他听。
萧府家丁见他衣饰不凡,自知开罪不起,便只能勉强同意。妇人给他看了信的内容,又指了地方,对他千恩万谢,嘱咐他务要传达。
后面的事情谢竟便已不记得,但无非就是按照妇人给的地点,帮过这个忙也便完了。这于他而言实在是举手之劳,太小的一件事,所以从来都不曾放在过心上。
张延见他沉默下来,苦苦思索,只是话锋一转:“陆令章那小儿不知当年军械案的始末,你们两位,想来是都知晓了?”
谢竟刚要下意识点头,陆令从却忽然道:“不全。”
他定定盯住张延的双眼:“我们不知那些东宫旧臣的家眷也就是您和您昔日同僚的至亲们,最后是什么结局。”
张延与他视线相接,在那一瞬间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恨意:“你自己就姓陆,长于天家之手,猜不到么?”
他冷道:“当日军械案事败,萧太后被囚,兰陵萧氏自知大势已去,为了报复东宫旧臣临阵倒戈向先帝之仇,便要将我们在萧府作为人质圈禁了十几年的至亲们带出城外,全部杀死。”
“离京途中,丁钰丁鉴姐弟伺机逃了出来,又顺路救了钟兆,三人寻回城中,才将兰陵萧氏的打算告知我们。于是我们去找先帝,希望他能按照当初的承诺,出兵援救那些老弱妇孺。”
他审视着陆令从:“令尊是什么样本性,想必昭王再清楚不过。他本来就有以亲人为质继续控制我们、好与士族抗衡的心思,又兼有王氏崔氏为了一己私利、从旁怂恿所以他不闻不问,紧闭这神龙殿的大门,连见都不见我们一面。”
“最后,”他顿了顿,“兰陵萧氏将我们的亲眷带往城西一座仓库,锁了整整七日。”
“待我们终于找到时,只剩下一百多具被活活饿死的骸骨 。”
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陆令从和谢竟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滞,喉间发堵。
“萧太后掌权末期,其实已察觉了先帝的异心,开始着手谋划。往昔每到年关下,萧府会放我们与亲眷见上一面,然而为防内事泄露,建宁十二年的新岁,萧府不再允许任何人质出入,更不必提传递书信。”
张延语气漠然,像在讲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情:“那年上元夜里,你敲开张府的大门、背给我听的,是亡妻给我的最后一封家书。”
谢竟木立在原地,他想起萧太后遗物中的名单上,“詹事张延,妻邓氏”这一行简简单单的字;他想起当初每一回与同年聚于太傅府上,到席散时都是张延孤身送出来,把他们一个个送走;他想起官场前辈一直口耳相称的太傅鳏居多年,其悼怀亡妻之切,实令闻者伤心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