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接过一瞧,是些纸钱元宝,祭扫焚烧之物。年节一向是祭奠祖先和亡亲的时候,然而却没有人会允许他祭拜觊觎国本的罪臣之族。
他一时语塞,良久,才向周伯道:“烦请替我传话,问候老师安康,往后病愈得空,一定亲自登门,拜谢老师当日助我同父兄诀别的恩情。”
待夜色深了,谢竟带着陆书青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院,寻了个避风的僻静角落,把那些纸折的祭品全都烧了。
贞祐十七年的除夕没有雪,贞祐十七年也不是丰年。谢竟想起他旧年许下的那个愿望那么简单的祈求,能算得一个十分奢侈的愿望吗?蒙父兄相让,他想讨得的彩头只是一枚小小的铜钱,而不是全家惨死、唯他独活的生机!
火堆明亮滚烫,与炫目却冰凉的烟花是不一样的。贞祐十六年的最后一场焰火早就散了,把他的家散得什么也不剩下了。
“娘,”陆书青忽然唤他,“你也会离开我们吗?”
“天下没有久聚不散的筵席,”谢竟回答他,“我的儿,娘是肉体凡胎,终有一日总要离开你的。”
陆书青蓦地背转身来,搂住母亲的腰,默默把脸埋进他怀中。
“怎么了?”谢竟轻轻抚摸着他的后颈。
陆书青只闷声地说了一个字:“冷。”
银绸等在堂屋,见谢竟从后院回来,迎上前道:“前些日子王妃还昏睡着的时候,底下人收拾床铺,在枕下找见了这个,应当是殿下走之前给您留的话。”
她把陆令从那封信交给谢竟:“我当时怕王妃大悲大痛伤身,故此便先收了起来。这几日心绪缓和一些,王妃若是实在不好过,不若找个时间读一读。”
谢竟没想到陆令从会留下话给他他们在告别时一贯也不会这么做。皆因对重逢的可能性没有丝毫怀疑,所以没什么话是非说不可的,也没几天是等不得的,无需周折,且到相聚之日再当面说就是了,除非
不会再有相聚之日。
谢竟心中陡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低下头,定睛去读陆令从写了什么:
“吾既启程远赴淮左,料与卿重逢之日,杳杳难期。观卿病体,多年未如此番凶险,须细听银绸叮咛,多添衣,少劳神,勿挑食。代吾爱怜儿女万遍,切切!”
“临行仓促,未及待卿苏醒,故有难为之情、肺腑之言,一并付诸耳语。卿枕上若闻有声絮絮相嘱,非是旁人,乃吾牵念殊殷、入卿梦也!”
“得陇望蜀人之本性,既得十年,便求百年;既得结青丝,便求共白头;既得此生此世,便求生生世世。今宵一别不知吉凶,倘或他日赴难,若有幸马革裹尸,当泉下候卿七十载;若不幸葬身沙场,则乾坤浩大,无处不是埋骨之所。”
银绸早悄悄离去了,留谢竟一个人站在廊下,浑身剧颤,手指发抖到几乎握不住纸。月光从霄汉间洒落在中庭,映亮了四檐高挂的灵幡,白梅盛放,散作清芬万里,这便是只属于昭王府的雪夜了。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
“吾与卿相守一十春 阑昇 整,人世哀乐百味,皆共卿一一品尝,今纵死无恨矣。”
“从此金陵风霜雨雪,卿之所往,吾魂魄长随。”
二六.三
谢竟掀开帐子,轻手轻脚上榻,给陆书青把被子往上提了提,后者面朝内侧,微微蜷着双腿,已经睡熟了。
然后他翻身平躺下来,睁着眼,愣愣盯着帐顶。这早就不是他和陆令从大婚时那绣了榴花的床帐,十六岁的他以相同姿态躺在这张床上,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今日。
在高烧不退时,谢竟确实听到了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他只以为那是梦境或幻想。那个人一声声叫他的名字,要他“活下去”,重复到近乎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