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免死金牌的,是死人,而决定‘死’究竟能不能免的,是活人。死人再如何功业彪炳,也永不可能拦住活人想做的事,”他说到此处笑意早已隐去,神情森然,换上了毫不掩饰的嘲弄,“这百余条人命不是背在相府身上,是背在王妃您的身上啊。”

谢竟一顿,心口蓦然袭来针刺般的剧痛,王俶推开他,抹平衣襟上的褶皱,漫不经心道:“陛下的耐心只会比我更有限,三位还是尽快决定罢。”

走廊外有风吹来,壁上油灯一闪,荡悠悠被吹断了气,牢内陷入一片漆黑。远处有水珠落在石砖上,不知已经就这样冷冰冰地滴了多少个年头。

谢竟听到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来人想必是擎着烛火,因为他看到父亲和兄长的面孔再次被照亮,而他们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这便是他们的答案。

对谢翊和谢兖来说所谓“选择”根本没有存在过不论是年夜饭桌上包在饺子里的一枚小小铜钱,还是逃生的机会,谢竟于他们而言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只是那唯一的答案。

谢竟退开两步,寒声道:“……不。”

谢兖只是惨然一笑:“你要活下去。”

“不!”谢竟不堪承受般拼命摇着头,“不要!我不要!求求你们不要让给我……叫我独活,还不如放我去死!”

王俶在旁哂道:“诸位敢是神智不清,竟胡乱攀扯起来了?哪个说等待谢家的一定是死罪,怎么王妃就担心起‘独活’来了?圣裁未定,可莫给相府扣这样一顶天大的帽子啊!”

谢兖并不看他一眼,而是长久凝望着弟弟:“他说得没错,记住你没有恨,也没有仇等着你去报,你只需要好好的、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谢竟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到牢门上,探着手臂想抓住他父亲:“爹,你让我去死吧,让我去侍奉我娘!”

谢翊却平静道:“……孩子,你怎么会是独活呢?”

“父兄除了你,人世间没有别的挂牵了。可是你还有青儿与宁宁。他们没了你该怎么办?”

谢竟的视线瞬间一片模糊。

他已经失去自己的母亲了。他的孩子们也要重蹈覆辙,失去母亲么?

谢翊温和地向他笑了笑:“我们先去地下团圆,待百年之后你寿终正寝,也好有人来接你……你小时候上金陵过年,走丢了路,坐在家门口大哭,还记得不曾?”

谢竟疯狂摇晃着铁栏,锁链发出刺耳噪音,谢翊却只是直挺挺跪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看来是选好了?”王俶抚掌,转向后来者,“那殿下……”

在场的第五个人开口:“陛下听闻谢之无擅闯诏狱,特命我来清退闲杂人等,方便王相彻查此案。”

谢竟悚然回头,看到举着灯火俯视他之人,俨然正是陆令从。

灯火将他的面容映得清晰起来,牢中的谢兖见了,当即脸色一变,破口大骂:“殿下还有脸来?您这些年忍辱负重,演得好生辛苦啊!”

陆令从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我怎么没脸来?昭王府十年来不曾慢待他一日,他生的孩子是万人之上的世子郡主,吃穿用度奇珍金银,哪一件我亏欠过他?”

谢兖啐道:“他要是为享富贵,岂用巴巴儿地嫁给你?他受了多少屈、吃了多少苦,断送前程,到如今赔上满门性命!他未犯七出之过,一片痴心待你,殿下啊,你如今负他、叛他、弃他!陈郡谢氏何曾亏欠过你分毫?我年逾花甲的老母何辜?我枉死的妻儿又与你有何仇何怨?!”

陆令从听到最后,面色一滞,但顷刻就将那一瞬的失神掩去,冷冷道:“谢大人想要把事情归罪在我一身,悉听尊便,你尽管随意迁怒,但我明白告诉你,谢家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只是他谢之无咎由自取,怨不了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