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真真”,然后他猛然抬首,死死盯住了那沉重的锁,长刀倏地出鞘。

陆令章一凛,不由自主喝道:“皇兄!”

然而为时太晚,寒芒一射,陆令从已然扬刀将锁斩落,铜链铮铮然应声坠地。

殿门大开,阳光洒下,尘灰四处乍起,白梅枯枝欹斜,中庭空无一人。

陆令从如遭当头一棒,浑身剧震,急促地喘息着。半晌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开几步,僵立原处,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岂谓西风摧不尽,含章犹待主人归。

良久,陆令从轻声开口:“别把她葬入皇陵。”

“不要追尊,不要敕封,不要谥号,不管是将军的还是公主的,什么都别往她身上垒,让她干干净净、只带着她的名字走。”

“放她和天家、和你我无干无系罢,别叫列祖列宗认出她,生时逃不开做帝王女儿,到泉下仍要背枷负锁,不得安眠。”

陆令章犹疑道:“可皇姐是自请……”

陆令从只说:“这是她想要的。”

就在陆令真头回赢过他的那天,晚膳后一家坐在廊下乘凉,谢竟一边为吴氏新得的月琴调弦,一边给陆书宁胡编乱造的童谣配乐,陆令从抱臂吹着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然后他就听到一窗之隔,正在帮陆令真洗发的吴氏旁敲侧击道:“真真如今胜过哥哥,厉害得不得了,只是娘有一件事不懂:你自小立志从戎,是想要报国,想要建功,还是想要救世呢?”

陆令真道:“不想要。没想过。怎么突然问这个?”

吴氏静了片刻,不答再问:“那若是如古今王侯将相一般,祔于宗庙、流芳史册,真真会高兴吗?”

陆令真连半点迟疑都没有,反道:“谁会不辞冗余为一个公主单独立传?谁会开天辟地把王姬皇女的神主‘请’进宗庙?退一万步,载史册、入宗庙,又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身后哀荣?我难道还要感恩戴德谢人抬举,欢欢喜喜变作一行字,一块木头,把死后的千年万年也交代在这宫内?”

陆令从闻得一阵水流声与吴氏的“哎呀”,想来是陆令真忽然一把直起身来,发梢的水甩到了母亲衣上。

她满不在乎地高声道:“也不见得,千年万年,到那时太初宫在不在还说不定呢,没准也早化了一捧灰,成了一抔土!”

谢竟亦听见了这句,朝这边看过来,和陆令从对上眼神,彼此失笑。

吴氏只得息事宁人地应和:“行了,行了,娘受教了,快洗罢。”

陆令章听完陆令从简略的转述,再未多问。兄弟二人兀立些时,陆令从转过身,就那样寻常地、无声地、茕独地离开了。

一个兄长颓然倒下去,一个儿子、夫君和父亲缄默地站起来。

陆令章依然跟在后面,随他一路踏入鸣鸾殿,摇手制止了宫人的通报,远远地立在庭内,看到橘红色日影落在寝殿的素窗纱上,母亲为女儿浣发的屋檐,不知如今有谁闲坐。

他听见吴太妃平和轻柔的语调,像吟一阙顿挫的宫词:“真真什么时候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