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符泡了茶水,字迹越加模糊,已完全无法辨认。陆令章叹了一声,刚想要把它递给洒扫内监扔掉,心下微动,犹豫片刻,却还是收回手来将纸片抹平,晾在了案几一角。

然后他顺手摸过刚刚呈上来的第一本奏折,漫不经心地翻开,雍州太守何诰的笔迹正映入眼帘。

陆令章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低喃道:“……去请皇兄入宫,立刻。”

谢竟踏入相府书房比平日还早了半个时辰,却发现王俶、王契王奚兄弟、崔淑世还有数名幕僚门生,已然黑压压坐满了一屋子,见他入内,立刻有几道异样注视落在他身上。

他在相府内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只是走到王俶下首的空位落座,听对方轻描淡写地开口:“今早雍州有封奏折上来,你看看罢。”

谢竟听到“雍州”二字神思一紧,但也不疑有他,只是垂眸看去。

众人似乎是期待着从他那里看到什么特殊而微妙的表现,然而谢竟什么反应都没有,保持着那个微微颔首的姿态,连一动都不曾动。半晌他只是抬起头来,面色无澜地将奏折还回去。

崔淑世侧目扫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移过话头:“父亲,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当务之急应趁昭王为此事所困,尽快处理掉长公主带到雍州的那支武装,不可再重蹈当年错失虎师的覆辙。”

“陛下如今翅膀硬了,有了旁的心思,”王俶悠悠道,“明着讨只怕是讨不来的。”

王契说:“弟妹所言不错,即便不能接手也一定要设法清剿,别让陛下以此做人情,顺水推舟送给了昭王府。我听闻那些人是长公主养在金陵的亲卫,从前既然秘而不宣,想来是准备当作死士用的。”

“这样一支队伍,留在京中比放在塞外麻烦,到了陆令从手里,比留在京中更麻烦。”王俶沉吟些时,忽对崔淑世道:“你兄弟如今还在禁军当差么?”

崔淑世立刻应道:“妾的三弟济世如今任羽林外参军,其余便没有在军中的了。”

王俶点点头,道:“不如另辟蹊径,欲取姑予,打着慰劳的旗号把他们充了公,先编入羽林卫中,到时候再调动便好办多了。叫你三弟留个心眼,准备着罢。”

王奚听到此处,不忿道:“父亲,上月拔擢的右散骑常侍,也是她崔家的子侄!”

崔淑世冷冷一瞥王奚,呛道:“你若不服气大可亲自找人去试试高下,我那堂兄虽不是大才,武艺却也在我之上。哟,我倒忘了,二公子如今能打得过我不能?”

王奚瞪她一记,不吭声了。

正因王俶不在乎她与王奚是否和睦,崔淑世才敢这么横。王契有嫡子,王俶也不指望王奚来传宗接代,因此对作为“谋臣”的二儿媳十分纵容,只要她足够忠慧,并不强求她留夫妻情面。

于是她趁王俶厌烦不想理睬次子、幕僚们尴尬被迫旁观相府家事之际,又去留意谢竟神色。

还是无动于衷。

直到王俶放大家各自散去,崔淑世觑得左右无人,在出府途中追上谢竟,扯住衣袖,才迫使他停下来:“你……”

谢竟的双瞳根本没有聚焦,像一具提线木偶立在阶上,散漫地、冰冷地盯着前方的砖石,别说听见崔淑世唤他,恐怕连周身有人都全然感知不到。

崔淑世无奈,只得吩咐身后侍女:“送谢大人从后门回去。”

谢竟登车回府再进屋的途中,连半个字都没说,视线长久凝固在虚空中的某一处,过了很久,才受惊般眨一下眼睛。这与他平日的情态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以至于下人根本不曾察觉异样。

房门刚在身后合上,一张纸片便轻飘飘地从他头顶屋檐上落下来。这是谢浚惯用的机关,只有依照谢竟的身量、推门和迈步的习惯,才能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