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竟有几分痴痴地抬着眼,钝声问:“你昨晚说的是算话的?答应我不再带兵天南海北地跑了?事成之后,就去跟陛下辞了公干,只挂个闲王的名儿,关上大门在昭王府里陪我?”

陆令从每听完他半个问句,都会毫不犹豫地笃定回答一声“嗯”,但是谢竟却似不敢尽信:“你当年说过的,余生一日一夜都再不要和我分开了。”

陆令从与他对视,半晌轻叹道:“我没法带你去。”

这仿佛回到他们二十岁出头时那样如胶似漆,偶尔分离,一个只能宽慰、抱憾又珍惜地对另一个说“我没法带你去”。

可他们早不是二十岁了。连“我带你去”这个想法本身都是天真的,再明明白白把这话说出来,简直惹人发笑。

可陆令从还是本能地、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像一下惊醒了灞陵折柳、烟雨濛濛的惜别美梦,回到了寒意入骨的雪白天地中。谢竟訇然清醒,意识到自己是昏了头才做出这种既幼稚又无意义的事情,当下打了个寒噤,伸手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推开几分。

“你说得对,”他轻轻拍开陆令从拥着他的胳膊,“该上路了。”

陆令从也已回过神来,顺从地松开手臂,任谢竟侧身跳下去,解下猩红的大氅,拍了几下捋顺了毛,搭回马背上盖住陆令从的大腿和膝头。

“你做什么?”陆令从愕然,伸手欲拦,谢竟却只是摇了摇头,竭力抹出一个笑来。

他只要快些跑几步就能回到客栈,陆令从的前路却还有几千里要走,他远比他更需要这件衣料。

“此去星夜兼程,雪深天寒,”谢竟双手环抱胸前拢紧里衣,倒退着往回走,在纯白天地中留下一串伶仃的脚印,一步一步远离陆令从,“让它替我陪你。”

金陵毕竟在天子脚下,虽然时有难民涌入,朝廷尚能勉强应对;而下邳郡作为水陆通衢,南来北往的百姓在此处落脚,却不可能得到如京城那样妥善的安置,又不是名门故里,无望族扶持,受灾至今几乎一直是自生自灭,三个多月才盼来了谢竟一人。

谢竟这时才明白,陆令从为什么让他先办王俶交代的正事,有余力再去试探郡守那些阴谋阳谋与下邳的状况比起来,实在是不堪一提。

那夜陆令从离开客栈之前,在他桌上留了几张手记,里面就有此行诸郡长官的履历。下邳郡守起自微寒,爱民实干,是陆令从当年在此剿匪屯兵时,一手提拔到这个位子上的。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城内入不敷出早有一冬,幸得往年勤业,当地人家中靠着余粮勉强过活,但却绝没有能力再去救济他人了。

人太容易选择性忘掉不适的回忆,谢竟自己是明明白白遭过罪的,然而回到京城不到一年,重新过上从前那种锦衣玉食的日子,却连受冻挨饿是什么滋味都已记不得了。

一路上他快把随身衣物散光了,只剩下够御寒的,徐甲是土里生长的苦出身,对时局现状的无奈一清二楚,劝他:“王妃看开些罢,没用的,帮得了一个两个,帮不了这一城的人。过些日子到得济阴、淮阳,又怎么是好?

谢竟蹙着眉,默默半晌,回头看看萧条的城池,只道:“你们带着士卒进城沿街走一圈,看哪家哪户房舍被雪压坏的,帮着修葺一下;再让王家那群人抽空把马车拆了,车帘幔帐改成衣裳,车身砍成木柴,送到府库,看看能不能贴补些。”

身后徐乙闻言一愣,问:“那之后的路程……”

“骑马就是了,你们殿下尚且如此,没道理我再破例。”

谢竟尽他所能争取了尽可能多的赈款,但国库里就那么点钱,拆东墙补西墙,过了又必然惹得王俶生疑。

他回京后的开销全由俸禄支撑,府内下人的工钱在王家开,也不要他发,从前的家产全寄在陆令从名下,即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