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府出来回谢家,途径往日最热闹、人流最密集的南市街,却见摊贩商户撤了大半,许多沿街店面的檐下聚着流落进京的难民,挤挤挨挨地讨生活。
谢竟距离不近,不足以听到他们的口音,也就无从判断他们是从何处流落至此。但据方才崔淑世所言,连王家自己产业上的收成都不佳,江北的年景更不必想。
牌楼下搭了大片粥棚,谢竟当日求张太傅帮的那个忙已在此时初见成效:士林之间口耳相传着昭王殿下母族吴家慷慨解囊,济万民克时艰。名声吹了起来,再与某些借机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商贾人家一对照,高下立现,一时传为“儒商”美谈。
虽然商人本性逐利,此举也不过是一种替昭王府笼络人心的手段,但百姓只认钱,钱从谁的腰包里出,谁就是恩人,并不管你本意是不是为了救世。
谢竟向随从吩咐“停车”,掀开帘子仔细望了一会儿粥棚,忽然抬手一指,问:“那是什么人?”
随从定睛一瞧,回话:“与昭王府过从甚密的吴家、李家施粥造势,那年纪大些的是李家长女,年纪小些的,恕在下不识得。”
你当然不识得,谢竟心说,那是陆书宁。
从陆书青生辰那日兄妹两就回家住了,此后大约因为灾情日益严重,又兼在鸡鸣寺礼了几十年佛的太皇太后萧氏身体每况愈下,有传言道是兴许撑不过今冬了,王氏忙于祈福祝祷,也再顾不上为难了。
谢竟倒是不意外在这里看到陆书宁,类似的事情在雍州她就见过也做过,既有李家照拂,想帮忙就去帮忙,都随她。陆令从想来也是这样考虑的。
让他在意的其实是李岐的外甥女。谢竟记得她单名冶,表字芳尘,在京城少女中一向有品貌妍慧的佳名。上一回他见到她,还是四年前在乌衣巷,她文静、得体地站在谢浚身旁,座上长辈们提及她时大方地应对一两句,其余时间又知趣地含笑做个讨人喜欢的听众。
谢浚走后,谢竟完全失却了关于李冶的任何消息,也不便直接向李岐问起。直到今日偶然一见,看她发鬟衣着,原来还未出阁。
李冶面上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只是俯身机械重复拿碗、起勺、盛粥的动作,偶尔陆书宁讲话,才用婉然的笑眼看一看她。
谢竟心内一时涩苦难言,他们原本离成为一家亲眷只差半步之遥,到头来一道洞房门槛,生生迈成了隔断阴阳的奈何桥。四年已久到足够忘却也足够放下,李岐的姐姐掌家严苛,不会放任女儿对着一个没有任何实质性媒妁婚约、还早已命丧黄泉的心上人继续追思下去。
他直勾勾地看着粥棚,那厢陆书宁却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睁大些眼,目光准确地锁定了谢竟的方向。
然而她一句话未说,没挥手招呼更不曾开口唤一句母亲,不给随从任何一点生疑的机会,只是定定地、长久地凝望着谢竟的车厢上那小小一方窗,在李冶侧目问她“怎么了”时,缓慢而笃定地摇了摇头。
谢竟默默出一口气,放下车帘,清楚地知晓陆书宁看到了他,在用那种方式无声向他问候。
一路千头万绪地驶回乌衣巷,谢竟下车时犹在走神,恍恍惚惚进了谢府大门,却不意发现那班素日八风不动的王家下人们聚在前厅,三三两两议论着,倒像是一副惶惑样子。
“何事聒噪?”谢竟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过得泾渭分明,懒得多管,只随口问。
有人怯怯道:“……回大人,洒扫的小厮说,东院今早见了鬼了!”
谢竟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几乎失笑,差点脱口而出“还有这样天大的好事”。有人深恐志怪之说,可也有自己这样醉里梦里期盼世间真有神鬼魂灵的,能让他谢之无再同阴司中的至亲见上哪怕一眼。
王家的下人们也不是就有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