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昭王府却不像乌衣巷那样生人勿近,一色的粉墙黛瓦,门户紧锁,宅内深深不知几许,绵延出前后数进,聚居着庞大的仕宦家族。
昭王府的选址大隐隐于市,正门毫不避讳地开向临街,平日车水马龙、商贾如云,秋意深浓,道旁石榴与柿子都结了果,嫣红灯笼似地缀在梢头,银杏则高而峻直,阳光下金黄摇摇瑟瑟,连成一片煊赫气象。
陆令从午后送陆令真回宫,不知因为什么耽搁了,传话回来说不必等他吃饭。但后晌谢兖、姚氏又带着谢浚来看谢竟,于是本来要削减人头的晚膳反要多做两道菜。
这不是惯常的休沐日,所以谢竟有些惊讶一向公务繁忙的长兄会造访,仔细问了两句,才听谢兖道:“我刚从朱家回来,碰上你嫂嫂和浚儿要来,我想着便一同走一趟,有两句话,给你与殿下提个醒。”
谢竟这些日子躲在家里偷闲,过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也几乎不与陆令从聊宦场的动向,便问:“你去朱家做什么?”
“探病,”谢兖道,“西大营中领军朱缜前几日旧伤复发,午后传了消息出来,说怕是不大好了,约莫就在这一两日。”
朱缜出身吴郡四姓中的朱氏,年纪在五六十上,李岐姐夫就在他手下任职。金陵城内除却守卫宫禁的羽林卫之外,便是东西南北四大营的京畿军,各营皆设中领军、中护军、中监军三长官,分掌调兵、选拔、监察之权,其中又以中领军为首,虽居三品,但却是极为机要的位置。
而朱缜病危,也就意味着西大营这支人数过万的武装队伍的最高统领一职,即将空出来了。
李岐姐夫仅是别部司马,头顶还有校尉长史等等若干人,自是轮不到他。但朝野上下各家各族,盯着这个差事的眼睛可不在少数。
谢竟沉吟片刻:“朱缜早年一直跟着崔太尉在河东郡屯军,朝中默认他是太尉府嫡系吧。如今他‘不大好了’,想来太尉府自然希望下一任中领军仍旧是自己人。”
谢兖点头:“崔宪这些年上了岁数,渐渐被间离兵事中枢,诸子还都年轻,青黄不接,崔家只怕不肯轻易放手这些旧部势力。只是我今日听人私下议论,右相那边也在谋划这个位子。”
谢竟不解:“右相?王氏一脉不是向来自诩文吏世家,长于律令,什么时候也要把手往军中伸了?而且崔太尉的嫡长女,许的不是王相次子?”
“就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不便明面挣抢,才要假第三人之手,”谢兖道,“朱缜的副官名叫吴泓,是昭王殿下母家的一位族亲。我就是为此事而来,这几日殿下若能避避,还是不要往禁中去为好,免得撞上麻烦场面,多费口舌。”
谢竟立刻明白了谢兖的用意。吴家在朝中的根系远远不能与崔、朱、王诸氏相提并论,这位吴泓若是被推出来,做了崔王相争的幌子,不论他做何应对,都难免会被曲解为背后有贵妃与昭王府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