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早就从凉州那头带来了良才,到现在都没下诏将自己裁下去,应当是想博一个好名声一直等着他主动来请辞罢了。

他当真是糊涂,如今才想清楚。

神思清明了,崔砚再不迟疑,换了身妥帖些的衣裳,便要套车去皇宫。

走之前,崔砚淡声将此行的目的说与了家人听。

“我此去,为请辞致仕,这大约是天子之意,希望你们有所准备。”

崔砚含笑着说出这句让人听了无力又悲愤的话,瞧着模样倒是一点也不在乎。

然在场除了崔砚还能镇定自若外,通通都或多或少变了脸色。

就连一向想得开的令仪都难免露出了自责的神色,垂眸没了精神,像一朵被晒蔫了的花。

“阿父,是不是如果我当初没有折返回洛阳,我们家便不会如此了?”

《礼记》有云:大夫七十而致仕。

可如今阿父年岁不过四十出头,正是鼎盛时期,便要激流勇退,回归田园乡野,赋闲在家。

不用外头人道一声可惜,令仪都心绪难平了,毕竟当初若是她没有果断折返,嫁到了凉州,成了燕氏五郎的新妇,或许光景就不同了。

越想越觉得这事同自己有关,令仪情绪低落,明明站在光影中,却仿佛被阴霾笼罩着。

不必旁人说话安慰,崔砚瞧见长女萎靡自责,立即摆正态度纠正令仪。

“这不干阿鸾的事,这是我们崔氏的选择,你只是坚决走在了阿父的话上,勿要忧思。”

“要怪,也只能怪我崔氏时运不济了。”

说完,崔砚又扬起笑,安抚家人道:“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我们一家子都安全无虞,还能回老家过悠闲日子,不也挺好。”

一瞬间,一家子仿佛被崔砚的豁达给感染了,愁容都散了大半。

“阿父就穿这身衣裳去,不换朝服?”

崔瑛看着阿父一身随性自在的燕居之服,出言道了句。

崔砚理了理腰间玉饰,好似已然致仕回归乡野田园似的,眉目间满是潇洒自如。

“无须更换,此服正好。”

崔瑛了然,不再过问。

……

皇城,长春宫里,刚下朝的元宁帝燕平可算是歇了口气,大口享用着由妻子亲手烹制的羊肉羹,活像是饿了几日的狼。

“你也慢着点,吃成这样,活像个乞丐。”

皇后卢氏是个雍容和气的妇人,尽管已经万分嫌弃了,语气还是端庄柔和的。

端着一张虽已经开始迟暮但气韵愈发醇厚的脸,卢氏慢条斯理地用着自己的那份羊肉羹,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不为任何人所动的沉稳安定。

元宁帝不管不顾,只大口吞咽着肉羹,嬉皮笑脸道:“还不是三娘的手艺好,搏杀了那么久都未曾吃上三娘亲手所烹的羊肉羹,如今你与孩子们总算是都过来了,可不得稀罕死。”

卢皇后瞪了丈夫一眼,到底是没与他争辩。

“再说,都等了这样久,等到崔家来了吗?”

想起另一桩大事,卢皇后忍不住问道。

按理说崔家的事也算是半个政事,但两人都老夫老妻了,加上崔家还有一半算作家事,卢皇后这话还是问得出口的。

元宁帝吃羹的动作一顿,闻言也来了几分气性,气哼哼道:“没呐,苦了我一直等着,没承想崔砚那老小子是个磨蹭的,差点都上火喽!”

元宁帝恨不得将人一纸诏书叫进来了。

但顾及着颜面,他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等着了。

看着丈夫愤愤不平的模样,卢皇后觉得有些好笑,正色道:“对崔家,你到底是如何想的,是留还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