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 / 2)

顾荇之也没再多说什么,兀自开了矮几上的药箱,从里面取出药膏和纱布。

花扬忽然有些恍惚。

从小到大,与人这般亲近的情景她还是第一次遇到。

她记得百花楼里的师傅告诉她,入了这一行,世上从此便只有自己。任务成则安之,败则认命。要学会隐藏伤痛,因为得避免被敌人乘虚而入,避免被同行轻看蔑视。

所以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仿佛也是习惯了这样的日子,饶是她与花添这样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受伤之后顶多是递个药、带个饭,有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一直觉得这样的淡漠很好。

而如今她竟然能安心地窝在一个人怀里,把自己的伤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简单平静真好,像一个长途跋涉、踽踽独行的人终于找到一片休憩之地。

花扬松弛下来,在顾荇之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好,长长地叹出口气。

“怎么?不满意?”头顶上响起顾荇之的声音,温润中带着点凉。

花扬闻言笑起来,低低地道:“你让我想起了我娘。”

身后的人动作一滞,气压又低了几分。

花扬没管他,出神地看着眼前朦胧的烛火道:“不过我都快记不得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小时候北梁人打过来,我们举家逃亡,路上弟弟快要饿死了,我爹便把我摁在案板上,要煮了我给弟弟吃。我娘跪在一旁哭着求他,最后那一刀,还是她替我挡下的。”

擦药的动作一顿,顾荇之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是被谁狠狠地捏了一把,一时连说话都忘了。

“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替我挡刀,也再也没人可以伤我。”她说话的语气是淡得不能再淡,仿佛随口提及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他人之事。

“那……”顾荇之喉头干涩,一句话断在喉咙里。

“你是不是想问我爹怎么样了?”花扬问。

“我杀了他,”她顿了顿,又道,“亲手杀的。”

言讫她转过身来,起身面对面地跪坐在了顾荇之腿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直直看向他,火光之下泛起淡淡的金色。

她将双手搭上顾荇之的肩,半开玩笑地问道:“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怕不怕?”

明媚的容颜挂着清浅的笑意,但那双眸子里的雾气,无论如何隐藏都无处遁形。

她在害怕。她费力隐瞒,却被他一眼洞穿。

烛火摇曳之中,两人无声地对视。良久,等不来答案的花扬低头垂眸,轻轻地笑了。她虽然已竭力克制,但那声音还是夹了些藏不住的落寞。

今夜真是不懂自己怎么了。

先是在太医院头脑发热地救人,现下又跟顾荇之说了这些没头没脑的东西。要知道从六岁起,她的夙愿便是让世人惧她畏她。可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抱着眼前人的时候,手上的血不会令他畏惧。

挂在顾荇之脖子上的手臂缓缓软下来,花扬沉默地撑起自己,想从他身上下来。

倏地,一只有力的大掌扶上她的腰,将她摁住了。

矮几上的烛火颤了颤,微光闪动,让花扬的心也紧跟着颤了颤。

顾荇之定定地与她对视,半晌,才神色平淡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

早就知道,却还是选择执迷不悟、一贯到底。

世间任何的辩白解释,都抵不过这样一句“知道”,让人心安。

她忽然笑起来,眼神里不见半点方才的失落,满满都是得意,像一只尾巴翘到天上的小狐狸。

花扬乖乖地背身窝了回去,将胳膊递到顾荇之眼前,颐指气使地道:“嗯。那你快擦药吧,我都要痛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