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迁是好,可若是往州府动,我欢喜得去庙里还愿了。”

庆翘翘早已不是乡下村姑了,见识阅历经过这四年,长进不少,何曾不盼着家里男人官越做越好。

“可我却不想他来这一处。前些天,军户所有传历报,倭寇像是吃不住南边朝廷的官兵,开始往北边挪动了。”

这些事情在官吏之间早就传遍了,但是老百姓还万事无知,有粮就过日子。

庆脆脆眉心一跳,“往北来?去了何处上岸?”

“浙州。浙州临海的舟县。烧杀抢掠了三天,死了不少人。”

庆翘翘长叹一声,“咱们临海县是江州最北的,便是倭乱来了江州,必然早有消息,收拾了细软跑便是。左右朝廷不会由着这些人长久地霸着。”

说到这里,庆脆脆便明白她为何担忧了。

老弱妇孺且可退去,但是男人壮丁却不行。尤其是类郑大江这样的军士,凡有变动,最先挺出去的就是兵卒。

那是男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做女人的纵是理解,却不愿丈夫以性命犯险。

她不知如何宽慰对方,故作轻松,“没着落的事情,你便想这么多。朝廷安生了这许多年,兵强马壮的,怕几个短腿倭人?你回去莫在郑大江跟前这幅脸孔,若不然他还以为你小瞧人呢。”

庆翘翘终于笑了,从袖间拿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意,再闲说几句便看天色,急忙作别。

这几天丈夫出院门送年底最后一批货,庆脆脆守着两个孩子,心底却因为白日的谈话,生出忧思。

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天色未明便再睡不着,索性起身。

她没惊动别人,自去开了大门到街面上走着。

早有摊贩支起摊子,顺着百姓街过了卖酥油饼子的摊子,同摊主笑着应声早,碰上推着单板车的瘦小儿郎,将对方动作间散落在地上的炭柴捡起放回去,得了对方一声谢。

一路所见,尽是百姓烟火,一直到了镇子中的大石头跟前。

这石头当时是从深山上取回来的巨石,当时十数壮汉子都不能挪动,只好请石匠当场凿磨成眼下的样子才抬回镇上。

当时那一路敲锣打鼓,镇上的住户们站在街面上看热闹,有些婆子还故意取笑,说那架势比娶大官夫人还要喜庆威风呢,

探手触到冰凉的石壁,她沿着那一个深刻的篆字往下。

这是一个简短又温馨的故事,文字仅是概述,但是其下的温情是街坊里谈,欢声笑语。

没有哪一刻,更让她对这个镇子产生依托了吧。

她想:若是真有倭乱,再去何处,都是飘萍。

只有这里才是她的故乡。

站得太久,天边终于有一点青色透亮。

她终于察觉出身上的寒意,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转身要回。

一转身,愣了一瞬,继而笑出声。

“回来了?”

王二麻子将披风裹系好,声音温和有力,“回来了。”

他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视线后移,“怎么想起看这块石头了?”

庆脆脆没有解释,“睡不着出来闲逛,看见了就想摸摸。”

两人肩并肩往家去。

身后那块巨石在天光弥漫之际镀上一点白,而后白成暖黄,以最沉默的样子见证了这座小镇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也在这一日迎来第二个踏触它的访客。

这访客真是凄惨,一边的袖管空着,脸上罩子扣藏住一只眼,一道丑陋又恐怖的疤痕从左额一直贯穿右下颌。

残存的那只手却只有两个指头,从石碑最上面的年历,一直摸到落碑人名姓的位置。而后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